天尚未蒙,陆羡打点好了一切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等着亲友,从远山冷雾飞来的三个黑点在视线中慢慢变大。五个亲友中,裴、沈、池三人必是提前来的,庄、万基本是踩着点才到。
几人落地后互相打了声招呼,接连落座,随后他们便看到石桌上放着一枚古旧的长方体木块。它一端坠着黑色垂穗,一端系着白色环佩,造型独特。三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又浮现出一丝凝重。他们都认识这枚木坠,但每个人见过的次数不多,连池锦都不超过一手之数,因为此物非凶险万分之时不动用。
“镇机,你拿出这个是……”沈颂问道。
“庄尘说的。”陆羡答,伸手指了指沈颂背后,后者转过身去,正好是庄尘落地。
“怎么了?”庄尘看着三人疑惑的目光,闪身坐下来,“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难度可能是很大,但危险到这地步吗?”裴尹尹问,“怎么需要陆羡动用这个?”
“什么东西?”庄尘拿起木坠,把玩道,“你怎么把这个东西拿出来了?”
“啊?”众人一片恍惚,“你俩干吗呢?”
“……”陆羡眨了眨眼,“昨天那个‘凶’字……”
“凶?”庄尘摸了摸下巴,过了一会儿他才醒悟,“哦!你说那个,那是张笑脸啊!”说着,庄尘在空中比划着,画出一个卖萌的表情来,“你看,上面是眼睛,下面是笑脸,哪来的‘凶’字?”
“……”
“陆羡!别生气,别动手!”沈颂眉头一跳,扑向陆羡,慌忙按住他的双手。
众人扶额。
“咳咳,”万尧咳嗽了几声,把一张纸拍在众人面前,“先别吵了,稳重点,一点大人样都没有。这是我得到的情报,劫道的人是啼泣山的。”
没人顾得上去理会万尧的“别吵了,稳重点”,齐齐看向了那张纸。
啼泣山这个名字夷州仙门人尽皆知,其位于太湖之中,是芦苇深处的一座孤山,故又名啼泣岛。啼泣山下共七个坞口,自成立起收留了无数流亡的凶犯,是夷州邪门歪道、穷凶极恶之徒的聚集之所。岛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知晓其面目,多少人就连啼泣山在何处也不知晓,但啼泣山的名气极大,凶徒的名字随便丢出来一个都能令人闻风丧胆。
“根据我的情报来看,这批人都是啼泣山第七坞口,诛伐坞的人,共有十二人,境界全在山劫之上,甚至有风劫修士的存在。”万尧说道。
万尧的师父叶知秋,号称“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是乾清情报机构的主管人,万尧作为他的徒弟,掌握了一支探子队伍,所以众人对万尧到手的情报并不吃惊。庄尘得知这一点的时候,心道:“这身份倒是不错。”
乾清情报机构里的探子都是一些擅长隐匿、追踪和长途奔走的弟子。这些弟子具体是谁从来不为人知,连掌门都无法过问,唯一掌握详细名单的或许只有叶落知了。
与之相应的,乾清还有一个“刑法堂”,主裁决刑罚。这里面的弟子主要依靠探子的情报来追查门内叛子和违逆。
这两个机构几乎独立于宗门的主要事务之外,是乾清的暗面。他们连招收都是隐秘进行,沈颂曾经就收到过刑法堂裁决队的邀请,结果如何庄尘不知。
“啼泣山?”庄尘默念了一番,随机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沈颂,发现后者正好也在看他。其余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对视。
“啼泣山……”沈颂收回目光,沉吟片刻,“被劫的地点是在通木镇外的山路上,通木镇在苏州附近,离太湖还有一段距离。”
“他们劫了货,骑马走路的话,从通木镇走到太湖边上大概需要五天,按时间来算他们应该快到太湖边上了,怕是要乘船渡湖了。”裴尹尹指着地图。
“事不宜迟,赶快出发吧!”沈颂挥挥手,六人同时升上天空,化作流光离开了乾清。
太湖在夷州南部,属江浙一带,离青莲山脉不算远,时间紧迫,六人自然是全力往南飞去。
一路上,庄尘坐在葫芦上,郁闷非常:他刚回宗门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这简直就是剥削……”
而让他疑惑的是,这次的任务令旨在要求上明面点出了务必找回一卷羊皮碎片。
任务令旨是队长陆羡去太清瓣领来的,令旨上附了残片图,注明了一些基本的信息。庄尘猜测这羊皮碎片或许是啼泣山出手的真正目的。
飞在前头的万尧丢出一张图纸,上面标明了一条路线,一条由乾清探子回报来的运货路线,探子告诉他们目的地在一个叫杏沟里镇的地方。
万尧手下的探子时刻跟随着劫匪,他和探子们将在那里碰面,完成情报交接。一般情况下,信息可以用宗门令牌进行通讯,但探子们从来不信任那玩意儿,和他们打交道就必须亲自面见。这一点让他们的首领万尧也非常头疼,一切都是他师父的命令。
庄尘凑到沈颂身边,低声问道,“你不是自己人吗?怎么带头抢自己人的东西?”
沈颂身体一僵,似乎也是在恼怒此事,骂道,“我怎么知道,那诛伐坞不归我管,进入太湖后我看看能不能取得联系,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一行人赶到杏沟里的时候已是入夜,身心俱疲,只能等得明天才能行动了。万尧先去和探子碰了头,将最新的消息带了回来:“劫匪傍晚离开了杏沟里,到了其下辖的一个小村,从那里的民用渡桥,偷偷进了太湖。渔船上被标了暗记,可以跟踪到他们。”
庄尘早就溜回房间解乏去了,第二天一早,他被沈颂叫醒,才懒洋洋地走出客栈。六人披着冷清的晨光在渡口租了一艘小船,正式驶进太湖。
清晨的湖面笼着一层冷雾,湖面上能见度很低,陆羡衣衫飘飘地站在船头,他手里拿着一方罗盘,那上面显示着渔船的位置。
沈颂站在一旁,发现那一点代表敌方的光标还在移动,讶异道:“按理说,一晚上过去,他们应该到了啊,太湖再大能打到那里去。”
“难道说他们夜里没活动?”
“劫道之人怎么会不急着销赃的?”裴尹尹觉得不太可能。
“很简单,他们认为这批货物对于我们乾清来说,并不值钱,所以放松了警惕。”庄尘揉了揉脑袋,他方才被万尧拉着在船尾吹了会儿冷风,终于清醒过来。
“也就是说,他们并不知道被宗门重视的羊皮纸的存在?”裴尹尹道。
“对。”庄尘点头。
“那他们……既然不值钱那还为什么找我们的麻烦?”裴尹尹一脸疑惑,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道:“他们是被雇佣的!”
“没错,我相信啼泣山坞口的人不会做这种事。可啼泣山恶人众多,不免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不入流货色的存在,而为了安全起见,雇佣者并没有告诉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什么。”庄尘说话的时候,若有若无地瞥了沈颂一眼,意义不明。
沈颂眼皮一抖,“那为什么要穿诛伐坞的衣服?要知道外人假借啼泣山本部的身份,是会被严厉惩罚的。”
“这我怎么知道,可能要泼脏水吧,本来啼泣山也不干净。”庄尘耸耸肩,坏笑道,“不过,这样让宗里也很尴尬。那卷羊皮碎片大概是混在资材中秘密运输的,护送弟子也不知道。现在一被劫,宗里又紧张起来,可又吃不准啼泣山是什么心态,进退两难。”
池锦拍了拍庄尘肩膀,赞许道:“不错!”
庄尘并不买账,没好气道:“别高兴得太早,这里毕竟是啼泣山的地盘,在人家家里抢东西,你们自己体会一下”
“还有,”他接着道,“劫道的人或许不知道残片的存在,但是那个委托人是必然知道的,他到底是谁,我们也无从知晓。”
几人眼帘低垂下去,各有所思。
“他们停下了,”正当几人沉默之际,外头的陆羡突然出声了。
他双指一指罗盘,小船无声加速,渐渐逼近。众人走出船舱,警戒地望着四周湖面的薄雾。庄尘在出发前对小船做了手脚,能瞒过一些可能存在的关卡禁制。
越是往里深入,众人越是能够发现愈多的芦苇。罗盘上显示距离目标已经不远了,可是这里雾霭沉沉,看不到山影。周遭不见天光的环境中,萦绕着一丝阴森的气息,似乎杀机四伏。
庄尘心意一动,双瞳染上了点点星光,在神通的作用下,他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山影。啼泣山巨大的黑色山体安静地矗立在湖面上,如同一只巨兽,与他们不过百丈之遥。那两艘货船正在岸边卸货。庄尘环视了一圈,发现芦苇深处部署这大量的水哨,山前的每个哨塔都配备几个弓箭手。
庄尘将这些情况告诉亲友后,沈颂决定就地停船,将小船系在芦苇丛中,以身潜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