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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绣制精美的锦囊袋中不过简简单单写了三个字:“蒋太公”。

蒋太公的话语刚落,舅舅站在神色目光有些震惊的望着我,我对视着他的眼神,眼中流露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是的,我想要皇位,我想要天下。

也许,自从颜太傅交给我母后的那份信件后,这样一个念头便在我的心中慢慢扎根,然后渐渐膨胀,最终有一天,它以迅猛的姿态破土而出长成一棵欲望的参天大树。

与其辅佐他人,不如我亲自坐上这皇权的宝座,却守卫母后弥留之际无法丢却的信仰,去守卫扎根在我心中早有入魔一样的天下。

我姓赵,与其像一个懦夫在黑暗中仇视着对赵家天下一切有妄想的人,不如我手握利刀,劈波斩浪,为我赵家的天下劈开一条荣耀的血路!

舅舅只是望着我,随即像是在我的眼中读懂我的坚定,他站在了我的身侧,带着厚茧的手慢慢附上了身侧的长刀,以一个士兵最标准的姿态立在我的身侧。

我懂那个姿势,那是对当权者最高的敬意,寓意着誓死追随。

大殿下的众人还在讨论着我刚刚的言语,我挺直了背脊,昂头挺胸,站在光明正大殿的台阶上,大声的对着他们开口道:

“既然本宫皆具备,那么,本宫理应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赵宸恭听了我的话,大步走向我的面前,嘴角发出了一声冷哼:“七妹真是痴心妄想,身贵、才正、品佳、仁德这四者难道你皆具备?”

说着,他对面众人,言语中讥讽无疑,“怕是众人都忘记了,我七妹子一出生便带哑疾,这脑袋更是患有疯傻之症,这择君一事如此庄严肃穆,怎能有这样身患疾病之人担当!”

台下的大人附和道:“梁王殿下此话不假,且不说大长公主女儿身,大长公主心性如稚儿这事臣等皆知,天下怎能交给这样的人?”

赵宸恭似乎激动了起来,他站在殿堂上,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道:“众人怕是还有一事不知,本王这脸上的丑陋伤疤,可就是出自我好七妹的手,当年孝元后去世,她便如同疯魔一般,举着匕首见人就砍,七妹,你可曾还记得,你刺我的这道伤口有多深!”

赵宸恭的言语中忽然带着一股阴狠之意,手指更是指着脸上那道皮肉翻飞而出的伤痕阴冷的望着我。

朝中的人听到此言,更是瞪大了眼睛,发出惊叹之意,苏大人更是愤愤的出口道:“大长公主如此对待手足,怎能有继承资格?!”

此语激起了千层浪,大殿下的朝臣似乎对我的德无情的批判开来,赵宸恭的望向我的神色中终于弯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那双狭长的眼睛更是像蛇一般充满告诫的盯着我。

我身侧的宁文跨出了脚步,张开了嘴唇似乎想大声说些什么,却被我一把制止住了。

“姑姑!你要任由他们这般胡说么?!”宁文的脸上充满了急切之色,他没有想到卸下了自己的责任,而眼前这样的皇位之争竟然如此撕破了脸面。

胡说?不,赵宸恭没有胡说,那道伤口就是我亲手划上去的,被打磨的锋利的刀锋刺向最柔软的面颊,用了力刺啦一下撕开,血肉连着刀锋的那份撕裂感,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可是,谁会信呢!

我扫了一眼皆望着我议论纷纷的众臣,转了脸,望向了蒋太公的方向,身穿着宽大朝服的蒋太公似乎并没有同众人议论纷纷,还是站在一宽大的圆柱旁,举着板芴半眯着眼任由这场争论的发生。

我敛了情绪,慢慢将眼眶蓄满了泪珠。

转过身子,我猛然对着正大光明殿,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龙椅跪了下来。

膝盖同大理石的石阶碰撞的“扑通”一声猛然让朝堂下的大臣陡然愣住了,他们皆皆望着我的动作,争论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了下来。

我的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对着那空荡荡的龙椅沙哑着声线朗声道:“元贞二十年,我父皇太上皇才从南征北战中统领中原,天下动荡如此,如今太上皇和先皇相继去世,就连刚登基的君王竟然是贼人的身份,本宫虽为女儿身,可母后却自幼以男儿教导,如今,赵家无首,本宫愿意负起这天下苍生的的重责,可梁王殿下身为本宫的三哥,居然以子虚乌有的罪名强加予我身,不过是想剥夺我这继位的资格,竟然不惜你我之间的兄妹之情,如此妄言诋毁本宫。”

说到此,我泪声哽咽,大声问道:“试问梁王殿下,你说你脸上的伤痕是本宫所刺,梁王当年离开京城之时,本宫当时年岁几何?”

母后去世时的事情,就像被锁在了暗黑的匣子中,我被灌着那苦涩的汤药忘记了这一生中最惨痛的事情,而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知情当年的状况,整整四年,从未有人曾在我的耳边透露这样的风声,那么,当年的事情,定然有人大手将其隐瞒的严严实实。

想到此,我眼中的泪水不断,望着他的面容一字一句铿锵说道:“梁王殿下当年离开京城,本宫不过才十岁,三哥比我大上整整十六岁,难道当年十岁稚儿的我,竟然伤的了三哥身?!梁王殿下这么污蔑我,难道不怕群臣,不怕天下人笑话吗!”

我的声音响如洪钟,脸上的泪水也是簌簌不断,心中却是望着赵宸恭那快怒色的面容一阵畅快。

众臣听到我言,皆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似乎在寻思赵宸恭话语的真伪。

赵宸恭的面色一下子变了,他怒声道:“赵宸安,你就是疯子,当年的你就是疯子!”

蒋太公却在此刻发话了,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怀疑:“梁王殿下若是质疑大长公主的品行,当时可曾有证人所见,的确是十岁的大长公主持着刀刺伤了梁王殿下?”

赵宸恭的话语一下子凝噎在喉咙中,我在心中冷笑这望着他的面色,继而跪在地上对着那庄严令人敬仰的宝座,俯下了身子,敬重的磕下了一个头。

弯腰的瞬间,宝座上的人影纷乱陈杂,从父皇那苍劲的身影到赵宸穆那瘦削的摸样,再到沈佑——那穿着黑色冕服尊贵如芝兰玉树的身影,一个个人影在我的面前不停的变幻着,我碰着冰冷的地砖,缓缓抬起了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站起了身子,任由泪水在我的脸上的肆意横陈。

我转过了身子,声音还带着哽咽之音,对着众臣道:“梁王殿下刚刚口中皆是一派胡言,本宫虽然自小有哑疾,但这疯傻一症从何来?本宫自四岁起,便起读书库中的纪史编年,从四书五经到左传春秋,贞观政要到资治通鉴,每一本都熟读于心,我母后更是将以治国齐家之术教育本宫,就连大赵明律,本宫都是倒背如流!梁王殿下刚刚此言,是为不义,是为不仁!”

我言语一出,满座皆惊,赵承恭更是嗤笑着大声道:“这般狂妄之语,七妹都敢从口中说出,七妹真以为,多读了几本书,便能继承这天下吗?”

我抹掉了眼中的泪水,迎向了他的目光,口中话语掷地有声:“本宫始终不曾以为胸中有几番墨水便能负起天下的重则,可本宫熟知元贞五十四年至前大大小小的战役布局,本宫熟知赵国之往这数十个朝代君主新法的利弊,本宫熟知赵国元贞五十多年来,自封州拥立兵马到如今所施行的百条政策,本宫更是知如今中原这大大小小六十三个州县的民生境况!”

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众臣面露的震惊之色,我的胸腔中更是充满了澎湃之意,这些所学,这些记录,从母后留给我的书牍中,从颜太傅给我的教导中,我赵宸安这十四年过往的岁月中,第一次有了不曾荒度的感觉。

心中唯有天下苍生之事,才会有天下苍生之计。

“福州临海,百姓多为渔民,临海的港口多为东洋之地的外族人贸易之地,州府派出的兵马常在水域边驻守,却依旧有倭寇伺机袭民;江南富庶,鱼米之乡,百姓富足,州县之间的货运大多为水路,可漕运一带,常有州官同贼匪勾结,令商人苦不堪言;茂州临山,山脉绵延,谷物难生,自新上任州县开荒了山头,种植毛竹才缓解县民困顿之际;陵州……”

空旷的大殿唯余我的声音响彻不绝,我扫向众人的目光,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舅舅仿佛不认识我一般张大了眼睛望着我,脸上却带上了一抹极其欣慰的神采,就连微微眯着眼睛的蒋太公也停住了捋胡须的动作,一动不动的竖着耳朵听我之言。

只有胸中有丘壑,才能感受到这个王朝跳动的脉搏,才能更加贴近这个天下,感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利的力量。

“……锦州环山,邻近边境之地,可地势极佳,极擅长埋兵潜伏,然锦州多旱灾,民生困苦不堪,唯有解决恶劣之境,方可将此地变成宝物!”

言毕,我转过了头,对着赵宸恭的方向,大声问他:“此刻,梁王殿下是否还觉得,本宫离继承之选仍然不够资格?若是如此,本宫可愿一听这四年,梁王予秦地的所见所闻!”

赵宸恭愣松的神色这才缓了过来,也许他委实没有想到,今日在这大殿上我竟然会说出这番言语出来。

“荒谬!真是荒谬!”赵宸恭突然气笑了,对着众臣大声道:“即使赵国明律不曾写女子不可当政,莫非,各位众臣真要做出这般不循常规之事,让天下人嗤笑么!”

赵宸恭的面色忽然阴鸷的可怕,狠狠的盯着我,口中的声响带着怒气。

苏大人却是开口:“即使大长公主才学再渊博,臣等认为,这女子当帝王却是不祥之兆!”

“哦?苏大人何出此言,汉武时代的武皇统领天下的时候,天下依旧风调雨顺,国泰明安,臣熟读武史记,不曾感受到这不祥之兆,我们读书人讲求求真务实,没有证据的话,苏大人这般乱说,委实太不负责!”

清冷的声音落地,我抬起了头,看见队列中的朱少卿带着乌纱帽举着板芴,言辞正正的站出了身子。

“朱大人说的即是,老臣道以为,大长公主这份心性,实在难得,就连过往的几位皇子皆皆比不上长公主心中的这番大义。”人群中沉默的蒋太公忽然开口言语。

这一言语倒是令朝廷中的风向又细微的转动了。

赵宸恭脸色阴沉的厉害,他往前走了几步,身上的长服摆动着,朝着蒋太公的面色怒色道:“太公大人如此之说,这是在嘲笑本王的学识吗?本王从不屑于这书本上的片面之词,本王在秦地四年,带兵训练,皆是亲身上阵,难道这点都比不上一个未及笄女娃的口舌之词?”

“不懂仁德治天下,只尚武力,视为鲁莽也;不善不战而屈人之兵,只尚恶战,视为愚昧也。这行兵打仗的本领固然重要,可终究不是君王唯一本领,自古以来,君王的职责是统领国家,制衡朝堂,关心民生,这用兵之计虽说乃是帝君必学之术,可却不是唯一之术,若是如此,这天下还要将军如何,这守天下又要这兵术何用?”

忽然,从大殿的外面传来了一阵雄浑的声响,带着一阵笑意,从殿外的太极广场上悠扬的传了过来。

赵宸穆的面色吃了一惊,听见了动静,所有的人皆停止了言语,顺着声音的来源往着殿外望去。

快午时的艳阳高高挂在空中,白亮的一片遮住了殿外的身影,忽然,那高耸的台阶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高挺的,宽阔的,艳阳的白光模糊了他身边边缘的光晕,我们只看见那台阶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的,慢慢的,正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为坚实的停在了光明正大殿的平台上。

蒋太公的神色一下子舒缓了起来,他嘴角边的白须微动,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带着几分悠扬的愉悦:“莫非,这游山玩水对你这个老东西来说失去了兴致,时隔多年,想不到,还能在此见到你再踏上正殿的身影!”

殿口的人影渐渐显现了出来,一身宽大的藏青色官服,不同与我曾今在太学所见,那厚实的衣袍上的绣纹竟然是一只金色的威风凛凛的四足蛟龙!

带着路途中的风霜,颜太傅云游归来,此身的风骨更加出彩,即使穿着朝服走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也掩盖不住他飘飘欲仙的姿态。

“呵呵,这身衣服再不穿上,可就要等到入土的时候带走喽!”颜太傅大声笑着,对上了蒋太公的话语。

朝中的几位老臣像是认出了他的这身衣服,一位年轻朝臣惊讶的叫出声来:“这,这朝服竟然,竟然是摄政王的品级?!”

自父皇登基,赵国并没有出现过摄政王这一任职,可是当颜太傅穿上了这身衣服的时候,我恍然想起的是当年母亲交给我的那封信件。

“我若这栖身而去,这天下又该如何自处,既辱没了云封得名声,又辜负了师兄的心血,万般不得已,只好托孤于师兄,宸安是我心头肉,若宸穆实在难当大任,望师兄以帝王之礼扶持之,如此,师妹我即使消散于天地间,也走得极为欣慰!”

信件中,母亲如是说。

可是,那帝王之礼并不如我当初想象的只是以学识教习之这么简单,相反,当我的目光落在颜太傅的身上,他在众人的视线中停住了脚步,刻满皱痕的脸上,那双已经微微凹陷的眼睛却是如光如炬,带着几分笑意望向了我。

不知为何,见到阔别重逢的颜太傅,似乎当年的时光又回到了身边。

望着他这身依旧崭新的朝服,我的眼角渐渐湿润了开来,像是在波浪滔天的大海中找到了一根浮木。

浮生的十四年,年岁越长,我越是能感受到身边人对我真切的爱护,在这漫长而艰辛的荆棘道路上,我想起了了身边的每一人,母后、舅舅、宁文、宁霜、太傅,还有,藏在心中不忍碰触可偏偏又深深记挂在心中的沈佑。

所谓的帝王之礼,原来竟是这样。

颜太傅心性广袤,游野于大江南北,可是母后的托孤,让他又穿上了这身他不曾碰触过的朝服,站在了这光明正大殿上。

这是母后的遗愿,更是颜太傅的心意。

而我,此生竟是何德何能,能让我最敬重的二位来为我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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