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魔鬼与阿拉丁
没有心情工作，没有心情吃饭，曾烈的思想就在廖莎哭泣的那一天停摆。他让她哭泣了，这个事实那么惨痛地腐蚀着他的心脏。他决然地把她推离了地狱，独自在炼狱中的大火中灼烧着，生命总会消失的，时间总是有尽头的，他应该是朝着那个方向走着吧？曾烈无数次的问自己。
钟云来了，他分明听到了敲门声，但是他没有开门。似乎很多人都打了电话，疯狂地铃声此起彼伏，他看着手机上闪烁的灯光一次次的熄灭，最后干脆卸掉了电池。然后对着镜子撩起鬓边浓密的头发，摘掉了助听器，现在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微笑。喝酒也许可以麻醉自己，可是他习惯在哀伤的时候保持清醒，清醒地看到自己的疼痛，清醒地捱过每一个日出日落。这是个三居室的房间，其中一间是空的，母亲曾说要给他一个独立的画室的，可是母亲失言了。于是他帮助母亲完成了这个心愿。他想起了那个不再画画的毒誓，那个作为对父亲报复的选择。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不再憎恨，他开始接受生命给予他的任何东西，即使是不完美的。曾烈知道信守承诺是件很傻的事情，但是他的心枯竭了，无法再描绘任何东西了，他害怕去碰触那些画笔，所以隔壁空空的房间是自己唯一能对母亲做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有了交代，似乎都被放置到了合适的位置，这是他一直期待的恒定状态，可是他越来越不塌实了，白天和黑夜无情地啃噬着他，让他的心更加凌乱了。时间没能让他安静下来，在消失在世界的第四天，曾烈疲惫地出现在办公室，钟云随后不久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曾烈，能不能告诉我这几天你去了哪里？”钟云铁了心地站在了他的对面。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好象是在演无声电影。他想从文件下面找到助听器，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
“钟云，我想自己呆一会。”他沉郁地收拾着桌上的一切，却发现越来越乱，最终烦躁地坐到了沙发上。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只是想和你谈谈。”钟云不理解地看着曾烈。
“钟云，我可能是太忙了”面对自己已经很累了，而这样的场面更让曾烈疲于奔命。
“你很忙吗？为什么你忙的消失了四天不见人影，忙的连公司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钟云深吸了口气，对曾烈矛盾的回答嗤之以鼻。
曾烈听不到钟云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触及到那棵干枯地小葵花，它怎么又枯萎了？连这点小事也不能为廖莎做吗？他连忙给花浇水，心疼地注视着这株美丽的植物。这一切在钟云的眼睛中却象是一种挑衅，她走到曾烈身边，愤恨地抢过那盆花，将它摔到了地上。瓦片四碎在地上，曾烈僵硬地站在当场，他没有发火，只是捡拾着瓦砾的碎片，小心呵护着从土中挽救的根茎，仿佛什么都不如这花重要。碎裂的声音惊到了很多同事，都关心地过来询问。
“花盆掉下来了，谁能帮我找一个盆？”他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是寻求帮助，很快有人就帮他找了一个，曾烈感激地接过，小心地将花栽种起来，钟云压下火气尴尬地冲同事笑了几下。子书赶过来时，大家已经散了去，看到地上的瓦砾，心中已经猜出了**分。
“子书……”钟云受伤地坐了下来，哀怨地看着子书，想控诉曾烈一通。
“钟云，曾烈是总公司派去刚出差回来，这事我知道，本来想早告诉你的，但一直忙的没顾上。”子书忙解释，过来要帮曾烈扫地上的土，曾烈指了指耳朵，告诉子书：“刚才突然不知道放哪了？”
“难怪呢？！”子书和钟云面面相觑。
“怎么不早说？”钟云象犯错的孩子走到了曾烈身边，蹲下来埋怨他，然后卷起袖子就要给他帮忙。
“没事，我自己来。”尽管钟云刚才的做法让他无法原谅，但她是无辜的，曾烈勉强地挤出了笑容。
“快帮他找找助听器？”子书替钟云解围。
“这么多的文件，怪不得都帮不上我的忙。”钟云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嘴上嘟囔着。
“我那边也一样，可是我可没有曾烈这么好福气。”子书笑着缓解气氛。
“这不是嘛，助听器，我找到了。”知道曾烈听力损伤的事情已经好几年了，但是见到这奇怪的东西却是第一次,钟云举起来端详着。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曾助理在吗？”门外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子书和钟云不约而同抬眼观望。那个女孩子怯怯地看着里面的人，象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她看着钟云手中的助听器甚为诧异，然后在目光扫及钟云后又立刻垂下了眼帘。
“请问，你----有什么事？”子书忙问。
“我是柯可树广告工作室的，是来交名氏珠宝广告案的。”女孩子走近了几步客气地回答。
“哦，来找曾烈的吧？稍等，他正忙。”子书闪到一旁，指指正在忙乎的曾烈，然后示意女孩坐下。
目光穿过的地方，廖莎看见曾烈在侍弄那盆葵花，下面碎裂的瓦片和那奄奄一息的茎叶，让她心里一阵寒。他竟然没有理会自己，真的要当自己是陌生人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来了这么难养的花，他又很忙，没时间照顾，子书，还是我来招呼客户吧？”钟云走过来将助听器放在了子书的手中，子书意会，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对廖莎说：“我现在还要和曾助理谈些事情，很快，您先等一会儿。”说着，走过去拍着背对着他们忙乎的曾烈，叫他走。
曾烈站起来，转身冲子书笑了一下，拍着身上的土，漫不经心地正要找抹布擦手，却看到了坐在钟云对面的廖莎，他的脑子嗡的响了一下，手微微颤抖，想捕捉廖莎的目光，却被她逃开了。
“你来了？等我一下。”他要出去洗手。
“曾助理，不用麻烦，勒景让我把它交给你，你忙，我有事先走了。”廖莎突然站起来，冲钟云迅速地笑了一下，将文件袋放在桌子的一角，未等曾烈回答什么，便瞬间蒸发了自己。
她走了，来去匆匆，不再为谁停留，她接受了他给予的结果。曾烈的心脏压抑地喘不过气来，她的离去虽然早成了他所有故事中的一部分，但是直到她走开的这一刻，自己的心情只能用措手不及来形容。自私地想让她在自己的视线中多停留一会，心魔驱使他跑到那扇窗前，飞快地搜索那个身影，子书和钟云惊讶地看着他。
“是不是忘记给她交代什么了？”钟云也走到了窗前。
“子书，她刚才说什么了，快告诉我。”他没有找到那个身影，忽然又拽住子书问。
子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曾烈的行为让他费解，想回答又发现事情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样，正要询问什么，曾烈却拿上外套飞快地跑了出去。
“他怎么了？”钟云也没料到曾烈会这样的反复无常，想通过常理判断，却没有一丝头绪。
子书也是一阵愣神，突然瞥见手里的助听器，猛地打了个寒战。
“钟云，快，要追上他，会出大事的。”没等钟云反应过来，他也飞快地跑了出去。
在四方门外，曾烈找不到那个身影，他在失去她，他失去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他都麻木了，但是不知道这样能做什么，只是不想让她那样离开。于是他不顾一切地穿越着人群和车流，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环顾四周，他找不到廖莎，浸泡在濒临死亡的孤绝中，公司不远处一条白色的斑马线诱惑着他，他飞快地跑过去，廖莎一定是从街那边走了，心下想着他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起来，没顾及那闪烁着的绿灯，他就那样冲了过去，司机开始向他打起了喇叭，车呼呼地从他的身旁呼啸而过，但他没有理会，在司机诅咒的叫骂声中，他终于泅渡到了那边的街道上，他再次搜寻，依然无果，曾烈失望地看着那白色的斑马线，脑中一片晕眩。
“你这个疯子，就一条命的家伙跟司机拽什么拽啊！那么大的红灯是拿来出气的吗？“忽然一个女孩子拉住了他的手，愤愤地拉着他走过人行横道。他熟悉的温度，也是他熟悉的气息，那个牵引着他的巨大力量，让他已经坠入谷底的心又开始搏动起来。他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是知道她在冲他发脾气，他象个幼儿园的小朋友被她领着。
“哑巴了？什么时候你变的这么老实？”她依然絮絮叨叨，不时瞪他两眼，她没有走，意识到这个事实，曾烈咧开了嘴，心情放松后的微笑洋溢在脸上。
真不理解这个人，看着他触目惊心地穿越车河的情景现在还让她心有余悸，廖莎在过了街后凶巴巴地瞪着曾烈。而他笑的象个傻子，让她更为光火，这么多年，她依然不理解他古怪的性格。
“忽然觉得今天天气真好，树那么绿，天那么蓝。”这些天活在煎熬中的曾烈，此时变的很感慨。
不会吧？难道辛苦半天换来的就是这个烂人的一顿诗性大发，他一定是故意的，廖莎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善良了。
“是啊！芝麻开门了，狗熊也上树了，上帝都幸福地没空巡视人间了。”廖莎讽刺曾烈。
曾烈不知道廖莎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随即夸张地捂了捂耳朵。
“你在拿我开心吗？你究竟要干什么？饶了我行不行！”廖莎在曾烈捂住耳朵的时候，将他的手拉了下来，大声冲着曾烈吼道，她一点也不喜欢在她心情糟糕的时候，他这样的玩世不恭。
“到此为止吧？我再也不想象个傻瓜似的生活了”廖莎不自信地说着，好象什么被抽离了身体，廖莎的眼中没有了神采。
“看过阿拉丁吧？只要擦拭神灯，魔鬼就能满足你的任何愿望。”那句到此为止似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曾烈镇定地盯视着廖莎的眼睛。
“我说了到此为止，你不明白吗？”他到底听懂她说的话没有？他以为自己没事吃饱了撑的听他讲什么阿拉丁、米老鼠之类的幼稚故事吗？廖莎气的已经没脾气了，只能迷茫地看着他。
“廖莎，就当你面前站着的是魔鬼好了，一直想为你做点什么，告诉我你的愿望吧，如果可以的话，我都愿意为你去做，我看样早晚是要下地狱的，所以在我真的成为那个陌生的魔鬼之前，用你的愿望来惩罚我吧！”曾烈接着说，廖莎觉得自己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倒戈在这无限地伤感中，那堵刚筑起用来保护自己的围墙就那样塌陷了下去。
传说中的魔鬼是为了爱才坠入地狱的，不知道谁曾经说过。廖莎五味杂陈地想。满足自己的愿望，那是个诱人的期待，可是她不想被看成一个荒芜的连愿望都那么寥寥的人，她不需要他怜悯她的处境，面对自己的感情没什么不好，缺憾不一定要用施与来填补，彼此独立的生长吧，象向日葵，想到这里廖莎又打起了精神。
“只要满足我三个愿望就好，第一个，你要转过身去。第二个，你会看见一个人在朝这边跑过来，要冲她微笑。第三个，记住不要回头看。”廖莎一古脑的说完，等待曾烈去完成这最后的道别。
曾经学过怎样对口型，可是自从依赖上助听器，他已经多年不练习了。但是他大概读出了几个词：第一，转身，第二，微笑，第三，好象是不要干什么。他没多想就试验性地转过身去，以为我这样的人就不会微笑吗？诡计多端的丫头！曾烈露出灿烂地笑容，只是当目光看到不远处的钟云，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迅速转过身，发现廖莎已经走远了，他目不转睛地看向那个无助的背影，直到它最终消失在那个叫“零下二度”的店铺转弯处，他的心也开始结起了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