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倦从四肢钻到姜艳敏的皮肉里、骨髓里,刹那间,她的肢体,她的骨骼,都觉得软绵绵、轻飘飘的。她愈加感到困倦,感到茫然,一种来自于心灵深处的紧张和疲倦,如同暴风雨一般地袭击着她的头脑。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办公室,身子一下瘫坐在沙发上,犹如一个刚从深海中被人救回来的溺水者。姜艳敏真的累了。她需要休息一下,没有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更需要让自己的心松弛一下,甚至于停下脚步,哪怕是驻足拍拍灰尘,让心灵重归于洁净;停下脚步并不是懦弱的逃避,而是自我的释放;休养生息后哪怕只是轻轻抬头,也许会有更好的风景。然而昌俊的康复,时刻占据着姜艳敏的全部,巨额债务也压得姜艳敏喘不过气来。她难以面对昌俊的现状,同样也不能承受背负巨额债务的骂名,即使难以面对也得面对,这就是困境女人的心态。自从昌俊病倒后,姜艳敏就失去了以往的阳光,失去了往日的蓝天,天空布满阴霾,灰沉沉的一片,压仰着的心就犹如压在身上的巨石一般。她应该轻声抽泣以体现女人柔弱、女人应有的秉性,用泪水将心中的不愉快释放,哭泣过后又能见到风雨轮回着的阳光,然而她又觉得哭泣除了表示懦弱外,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选择振作,让哭泣成为历史,用坚强去翻开新的一页。
郭锐锋、任子祺走进办公室。两人的突然到来使姜艳敏始料不及,她担心自己的失态被他俩看见,她慌忙抚摸着脸部,然后招呼两位坐下。
郭锐锋把任子祺找来,是向姜艳敏通报菜源社的动态。就如郭锐锋所料,既然潘德光有底气在公司困难时刻跳出来,肯定有下家接应,否则,停止发货后怎么面对众多农户。田间里的蔬菜每天在生长,每天都得收获,收获后的蔬菜需要出处,停止对公司发货后,把蔬菜卖给了其他公司,这样就能解释潘德光如此强硬的理由。潘德光对公司实施围堵,逼迫公司付清货款,一旦货款不能付清,那么他潘德光同样可以跟其他公司做买卖,田间里的蔬菜同样可以源源不断运出去。潘德光是有备而来,也就是说在与公司合作期间,潘德光一直在寻找抛开公司的可能,一旦时机成熟潘德光将毫不犹豫地把公司蹬开。郭锐锋一番滔滔不绝,此刻才觉得应该听听任子祺的意见,于是,摸着头笑道,不好意思,这件事应该是市场巡视员的事情。
根据郭锐锋的安排,任子祺专门考察过菜源社的情况,就在东家、郭经理与潘德光协商的同时,菜源社仍然在收购农户上缴的蔬菜,农户并没有因为货款问题责怪合作社,相反农户还担心收购数量受到限制,因此而影响某一户的采购量。从所掌握到的信息分析,不存在农户拒交蔬菜的现象,农户也没有就货款问题喋喋不休。郭经理转告潘德光指责农户向合作社质问货款问题,完全是捏造出来的,潘德光以农户质问货款问题,目的是以货款作由头向公司施压。
对于锐锋以及任子祺的介绍,姜艳敏并没有多少兴趣。理由在于任何人干任何事情都不希望在一棵树上吊死,或者说不能把全部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就如人们津津乐道“多个朋友多条路”那样,谁愿意面对竟此一家别无分店的处境呢。菜源社就不希望在做买卖的时候有更多的选择,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再说菜源社或者说潘德光这种思维没有问题呀,至于对潘德光的行为一番指责,甚至于派员巡视吗。菜源社为了防范风险或者说防止在一棵树上吊死,即使公司能够正常付款的前提下,暗中储备新的合作伙伴,这是商人的本能要求,也体现着潘德光的忧患意识。从竞争的角度考虑,潘德光寻找新的合作伙伴,本身不值得指责呀,试想想潘德光找到了价格、服务都比金鸡公司更优惠的合作伙伴,还能逼着潘德光跟金鸡公司保持贸易关系?如果这样岂不是又产生了新的南京条约。在菜源社的问题上错的是公司,菜源社的行为无可厚非,过多责怪菜源社无助于问题的解决。不能把公司的过错作为处罚别人的理由,相反在不能处罚别人的前提下,把自己存在的过错给掩盖了,这样下去势必影响公司的复兴。与其派员巡视人家的动静,不如花点精力研究如何让各合作社继续跟公司合作下去。
客观地分析,在菜源社农户的角度看,有谁敢说潘德光的行为短视,起码在金鸡公司不能清偿货款时,他潘德光及时以新的合作伙伴替代了金鸡公司,即使在没有清偿货款的前提下,也能把蔬菜销售出去,这就是潘德光忧患意识必然产生的作用。姜艳敏并不是不在意菜源社停止发货,即使在意菜源社停止发货,或者整天被人家停止发货所困,而真正导致人家停止发货的原因却视而不见,这才是此刻应该关注的问题。姜艳敏希望郭锐锋更多地关注公司的原因,也就是怎么样面对枯竭的资金,尽管在资金问题上锐锋的办法有限。但是,也不应该把精力放在人家怎么样转移销售渠道上,或者说留意别人把蔬菜销往何处。退一步说,就是知道了菜源社把产品销售给了哪家公司,对于金鸡公司来说有意义吗。此刻姜艳敏没有时间哭泣,决心不能让困难所压倒,更没有心思埋怨任何人,她需要向郭锐锋、任子祺表示自己的主张。
姜艳敏微笑着:“锐锋、子祺。公司的首要任务不是去了解别人干什么,公司目前遇到的是资金问题。”
郭锐锋意识到姜艳敏的意思,她在告诫自己不要再纠结于潘德光把货发给了谁,如果公司形势喜人,还担心别人不上门谈生意。即使这样,郭锐锋坚定地认为,潘德光的行为是不能容忍的,是他潘德光率先抛弃公司,紧接着可能导致羊群效应,使公司的恢复增添变数。郭锐锋把怨气发泄到潘德光头上,觉得潘德光该死,正当公司困难时刻,率先抛弃公司。
显然郭锐锋仍然对潘德光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过多地纠结于别人身上,岂不是对公司存在的问题视而不见,这种思维有利于公司恢复吗?其实咱们没有必要去指责别人,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智慧,更不了解别人生活里的喜怒哀乐、也没有真正体谅别人的酸甜苦辣。每个人因为立场不同,所处的环境不同,很难了解对方的感受。所以,不要一味的随意去指责埋怨别人,否则不仅会给别人带来伤害,也使自己难以走出困境。就拿公司不能清偿货款这件事情论,原本是公司的错,却因此而睡不着,甚至于在床上翻来覆去,来回移动的那个人,却只是自己。睡不着的原因,在于埋怨别人不应该停止发货,在潘德光的角度考虑问题,人家错了吗?显然咱们埋怨的方向弄错了,如果把睡不着觉的原因放在公司内部,那么情有可原!潘德光纵容农户上门,虽然值得商榷,原本是潘德光的错,茶饭不思的那个人,还是自己。如果细想想为什么不能清偿到期货款,或者说如果把货款清偿后,人家会上门讨账吗?菜源社把蔬菜卖给他人,本来无可厚非,那个耿耿于怀的人,却仍然是自己;而咱们觉得那个做错事的潘德光,就如犯下滔天罪行一样的罪魁祸首,人家却活得如此之逍遥,并没有把这些事情当作一回事;照样过着吃喝玩乐,他的人生依然是那么的完美!而咱们目前需要面对的呢,却是比爬雪山过草地还要艰难的路。因此,即使潘德光有错,也不能用潘德光的错误惩罚自己,何况潘德光并没有太多的错。问题成堆,此刻姜艳敏没有更多的办法,她考虑着推行债务延迟清偿的可能性。
郭锐锋:“债务延迟清偿就是前期国企的债务固化,合作社愿意接受吗?”
在山穷水尽的今天,唯有取得各合作社的谅解,把前期债务适当延迟,等到公司恢复元气后,再逐步清偿。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在于,公司与各合作社已经形成了利益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目前的情况看,如果公司不能争取各合作社的支持,或者说各合作社不认可公司的债务延迟清偿计划,公司将不能走出困境,最终也将导致各合作社的损失。在操作上,必须事先制定一个具体的方案,比喻债务延迟清偿期限,假设延迟期限为一年,债务延迟清偿期满后开始逐步清偿债务,清偿期限需要确定具体的时间,等等。当然也不排除公司迅速改善财务状况的可能,一旦财务状况得以迅速改善,那么清偿期限必须缩短。
任子祺:“农户没有收回货款,人家愿意吗?”
郭锐锋:“过去国企有过这种先例,咱公司能行吗。”
姜艳敏:“如果不尝试,机会哪来。”
郭锐锋:“即使债务延迟清偿方案可行,怎么跟合作社谈呀。”
姜艳敏:“困难面前,还能怎么说呢。”
郭锐锋:“就算这个方案可行,那,那,一旦各合作社了解公司遇到这么大的困难,以后还有谁敢跟公司做买卖?”
姜艳敏:“锐锋,都什么时候了,捂着不能解决问题,咱们需要面对现实。”
郭锐锋觉得债务延迟清偿的方案根本没有操作性,原因在于人们的功利行为,既然农户把蔬菜卖给了公司,人家才不管你公司有没有困难,即使没有资金你老板也应该清偿货款。一句话发货收款欠债还钱,就这么简单,其他免谈。加上菜源社已经起哄,郭锐锋担心只怕债务延迟清偿的工作没有开展,说不定哪家合作社又步菜源社的后尘,又来一个停止发货,或者上门讨账。一旦推广债务延迟清偿,对于广大农户而言,意味着到手的钞票又要推迟,说得好听点就是推迟,谁敢保证到期后能不能收回呢。农户就不担心债务延迟清偿后,导致所欠款项持续升高,咱们可以在农户面前声嘶力竭地保证能够清偿债务,农户就不会大声疾呼债务延迟清偿的荒唐。然而郭锐锋觉得此刻的嫂子有点难说话,就刚才指责潘德光的反应看,显然嫂子不同意自己的观点,认为公司有负于合作社,不能把责任推给菜源社。其实郭锐锋对潘德光的指责,是与其他合作社的相比较而言的,而且准确地说郭锐锋自己说的也没错,毕竟在众多合作社中,是潘德光率先抛弃公司。听嫂子的口气,这债务延迟清偿真要推广了,如果直说不可行,嫂子会接受吗。此刻的郭锐锋显得十分无奈,尽管希望公司尽快走出困境,但是,更担心债务延迟清偿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郭锐锋深深地叹着气,哎,如果把低温阴雨导致公司承受额外损失联系起来,不失为一种策略。
郭锐锋又把低温阴雨提了出来,使得姜艳敏感到不爽,她担心郭锐锋以低温阴雨为借口,在跟各合作社协商债务延迟清偿时,作为一种理由指责别人,一旦被合作社误会又将导致新的变数。然而,如果一点由头也没有,同样难以做通合作社的工作呀,怎么办呢?姜艳敏告诫郭锐锋,锐锋,低温阴雨算得上一种由头,在跟合作社协商时,怎么样把握这个度呢?
郭锐锋:“嫂子指哪方面?”
姜艳敏:“如果各合作社认为债务延迟清偿是由于低温阴雨造成,仅此而已,以这样的思路去谈呢,也许有机会谈成。担心的就是把公司遭索赔与各合作社联系起来,这样势必使各合作社产生误会。”
郭锐锋叹气:“嫂子与大哥是何其相似呀。知道了嫂子,既然嫂子如此担心,今后有限度涉及被索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