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外不死镇周遭,数十条汹涌人潮逐渐汇聚,将雪化后的烂泥路踩出了高低不平的浅坑。莫里斯骑在高大的黑森马上意气风发,他环目四顾,与他一般驱赶着数十奴隶的人不计其数,但只有他胯下的战马如此雄峻——四蹄修长、身高七尺,全身毛色光亮如一匹白练,令他爱不释手。
莫里斯轻揉的抚摸着战马修长的脖颈,感叹着自己终于又成为名实相符的贵族了。他掏出一块木牌和小刀,转头看向自己身后长长的队伍,一刀刀的刻下记号。这一次随队出征仅仅花了三个月时间,便掠夺到了三十多枚金币,数百枚银币,布匹粮食等资财二十多车,牛马奴隶过百,足足的大丰收。只要再来这么几次,他就能重回佛罗扎时的辉煌。
古斯塔夫见主人回头张望,连忙挥鞭抽向了身边的几个奴隶,僵硬的皮鞭如跳动的大蛇,在骨瘦如材的奴隶身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霎那间,队伍中惨嚎声四起,四周的妇女儿童见状生怕惹祸上身,只得紧紧捂着尖叫的嘴,离麻烦远一些。
莫里斯见状皱了皱眉道:“狗杀才,别打了,都到这了再让你打死几个我损失就大了。”
古斯塔夫立刻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小的知错,小的知错。”他慢慢直起弯下的腰,偷瞄了一眼莫里斯,见后者还在记录着什么便松了一口气。他紧张的把手伸进棉袄,胡乱扯出一团乌拉草便塞到了身边的干瘦老头怀里,手像触电般收了回来,眼睛却始终盯着莫里斯。“捂在怀里,这样就没那么冷了。”
干瘦老头颤颤巍巍的点头致谢,却把手里的乌拉草一股脑的塞进了身侧的孩子手里。孩子的脑袋一半长着头发,另一半黏着被火烧过的伤疤。他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接过乌拉草后塞入怀里,双手夹在腋下,身体逐渐暖了起来。
古斯塔夫见状微微点头,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不死镇,心中涌起莫名的幸福与希望,他低声对老头道:“你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奴隶们闻言尴尬的笑笑,看着不死镇四周高大的塔楼,心中万念俱灰。好日子?只怕是噩梦的开端吧。
队伍慢慢的走着,很快便来到了一幢庄园门前。莫里斯勒住缰绳,让队伍停在了大门前,他整理一下仪容高声叫道:“父亲,我回来了!”
庄园内栽培花草,种植粮食的农奴闻声抬起无精打采的双眼,木讷的匍匐在地,给贵族行礼。守门的护卫高兴的将门打开,高声对着管家喊道:“子爵大人回来了!子爵大人回来了!”
随着通传声一层层传递,整个庄园全都沸腾了。仆从与佣人们纷纷出迎,将自己的珍藏捧在手心,企图给征服者献礼奉承,以求得到更多的回赏,倘若幸运,一两个奴隶也是极有可能的。
“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我的儿子。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老伯爵拄着拐杖,在几名侍女的伺候下大步流星的走出庄园。
莫里斯享受到了极大地荣光,心满意足的翻身下马,上前给老伯爵一个拥抱后笑道:“父亲,我说过我会振兴家族的。这次战役结束我已经升为百夫长,还抢到了这么多战利品,以后我们的日子就要好起来了。”
老伯爵仰头看着儿子,狠狠的拍了几下肩膀,嘴里一个劲叫好。他健步如飞的走向后面的车队,绕着它转了两圈,不时的拍打牛马的脊背、翻看奴隶的牙口和检查铁箱里面的财货,最后哈哈大笑的走回莫里斯身边道:“走,今晚我要开一个盛大的庆功宴,把周围的贵族都叫来,让他们看看我们佛罗扎的实力!”
管家随着两位主人徐徐上楼,临了吩咐了一番,自有其余侍从去将战利品分门别类储藏好。莫里斯刚踏入门槛,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对管家说道:“这次出征古斯塔夫忠心护主,立下大功,就让他立户吧。”
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古斯塔夫激动的膝行至莫里斯跟前磕头谢道:“多谢主人!多谢主人!小的日后一定忠心耿耿,世世代代给主人做牛做马!”
莫里斯哈哈笑道:“我不要你做牛做马,我要你做我的狗。”
“是!这是小的荣幸!”古斯塔夫又磕头如捣蒜,连忙谢恩。一旁的奴仆们眼红不已,低声咒骂着古斯塔夫赶紧暴病身亡。他们都知道在这个前佛罗扎贵族的家中,有着一套复杂的等级制度,从最低级的奴隶、奴仆,仆人,侍从等一级级往上到管家,而立户则代表着古斯塔夫可以脱离奴隶身份,单独开户居住,有了生儿育女的权力,这无疑是天大的恩典了。
古斯塔夫虽然早已知道这个结局,但此时还是不敢相信,但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于是呼吸急促,却大气不敢喘的鼓足勇气道:“主人,那另外一只……”
莫里斯闻言哦了一声,又对管家道:“对了,维纳斯就让他做仆人吧。但只有我才可以使唤她。我的狗,不想让别人碰,听到了吗!”
“是,子爵大人!”众人肃立着齐齐应喝。经过这次出征升官并带回大批的战利品,莫里斯在家中的威望得到进一步提升,奴隶仆从们都知道只有紧跟他才有好日子。只有老伯爵和管家尴尬的对视一眼,呵呵笑着。
莫里斯与老伯爵上楼后,管事的让众人都散开去干活,庄园顿时又恢复了平静。古斯塔夫一起身,面前就被十多个仆从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身着长裙的胖妇人挤开了人群,提起裙角左摇右晃的谄媚道:“古斯塔夫,我就知道你是个能人,说不定以后还能混上法衣贵族。你还没妻子吧,看我怎么样,也只有我这样的气质才能配得上你啊。”
一个老头子将胖妇人推倒在地,心急火燎道:“别理这个丑八怪,我女儿漂亮着呢,只要你能让他脱离奴隶身份,我就把它嫁给你!她可是在教会学校学习过……”老头还没说完,已经被一拥而上的仆从挤出圈外,爬起身的妇人见状也顾不得和他继续争斗,赶紧往圈里挤着。
仆从们的手臂挥舞着,脚尖直立着,脸上汗流着,嘴巴嘶吼着;不是要嫁女儿就是送传家宝,不是自荐枕席就是磕头求饶,古斯塔夫被围得水泄不通,最后只好以考虑考虑为由闯出了包围圈。
古斯塔夫心有余悸的擦擦额头的细汗,感叹着这趟出征真是去对了。他转头跑去东边的枯井那,要将自己的喜悦和她分享。
古斯塔夫脚步轻快,哼着小曲。他已经预见到未来的生活会多么的有盼头。方才不管是谁来求他都没有松口,便是因为立户的人可以娶妻生子,而他的妻子也将脱离奴仆的身份,成为一个侍奉贵族的自由民,可以保有土地和财产。他已经下定决心,努力做一条主人的好狗,到时,便可以救维纳斯脱离苦海。
“维纳斯,我回来啦!”他兴冲冲跑到枯井边,从怀里摸出一个鸡腿和饼子,兴奋的低头往下看却不见维纳斯踪影,转头寻找也没发现踪迹,便小跑着找到管事询问起来。
“维纳斯?哪个维纳斯?”管事眼中闪过一丝丝恨意,张嘴就敷衍着。
古斯塔夫弯腰给管事的行礼,递上一个银币谄媚道:“小的立户了,小主人也说让维纳斯做仆人。我这是来……”
管事一巴掌拍掉他手中的银币,一脸不屑的说道:“立户?别以为你不是奴隶了就了不起。你只是主人的一条狗罢了。现在也不过是给你一个遮风挡雨的狗窝,别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古斯塔夫小心翼翼的捡起银币,低头顺目笑嘻嘻道:“那是那是,小的哪敢托大。别说立户了,就算以后做了侍从那也一辈子是您的下人。”
管事恨恨道:“我们累死累活的在这管理几百亩田地,伺候着主人的起居饮食,哪天不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到头来一句好话也得不到。你倒好,跑到南边去转了一圈回来反倒得了赏,你算个什么东西。这只是主人心情好,和你没关系!”
古斯塔夫讪笑道:“主人大恩大德,小的跟着沾光了。所以,以前和小的一起住在井里的维纳斯去哪了?”
“死了!”管事的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古斯塔夫愣在当场,下意识的重复道:“死了?”他忽的回过神来,冲上前拦住管事的问道:“怎么会死的呢?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管事的踹了他一脚道:“她个贱货,敬酒不吃吃罚酒,被主人卖了后却伺候得新主人不舒坦,被打死了呗。”
古斯塔夫尖声问道:“怎么会卖了呢……怎么会卖了呢……”
管事走过他身边朝他吐了口唾沫道:“伯爵的决定还要通知你?”
古斯塔夫忽然抱住了管事的大腿,哭着问道:“卖给谁了?什么时候死的?尸首呢?”
管事怎么甩都甩不开他,便随口编道:“卖给镇东的猎人了,尸首被丢到北方绝境群山入口去了。快松开,快松开,死贱人!”
古斯塔夫闻言,毫不理会管事在身上踢得几脚,手忙脚乱的爬起后发疯似的朝外狂奔,他意识模糊,脑中空白的朝外跑着,跌跌撞撞的碰到了几个行人,又挨了几拳后才跑出镇外。
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是希望看到维纳斯的尸首见她最后一面?还是看到一地荒芜保留最后一点希望?他完全不知道。只是麻木的朝北方跑着,泥泞的道路下留下一个个脚印,上面残留着生活的唏嘘。
“怎么就死了呢?怎么能死了呢?我们……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啊。”古斯塔夫已经消失在群山里,只留下他低沉的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