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梦——大漠幽魂(三)
女子妖艳地笑了,却也是缓缓地松手,指尖无力,因为死亡渐渐来临。
萧云笛恐慌地抱着她,看着她欲阖的眸子,紧张道,“不——不要!不要睡!娆娆……我的心你是知晓的!便是你恼我,便是你怨我,我也不想你死……我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乖,不要睡!我不修仙,我不当大祭司,我同你成婚……好不好?娆娆……”
我清楚地看见萧云笛脸上的泪,却是丝毫没有感动,反而越发觉得,男人就是肤浅。虽然我自己也是男的!但是,那女子已经死去,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反而言之,她是为了他得道成仙才死的,而且也是被他一剑杀死的。难道他不觉得一切都已经晚了吗?
萧云笛眼睁睁看着银娆越来越透明,越来越稀薄,一点一点烟消云散……最后,化作一捧清幽的绿光金粉,消失不见,仿若云烟,伴之而来的,还有一声长吼,“啊——!”
许久,萧云笛似乎才意识到什么,轻轻抬起头看着我,道,“兄台,娆娆之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呃呃…没事儿~没事儿~”我有些搔首踟蹰。
“不知兄台能互帮我一个忙?”
“但说无妨!”
“我与她,所有恩怨,都发生在十几年前!”萧云笛垂了垂眸子,淡淡道,“我本为青云门夙谏长老门下首席弟子,师尊对我说,我已经不用在山上修炼了!而凡成仙者,需要在凡尘俗世间经历一劫一难,难为民生之难,劫为吾之情劫。谨遵师命,我便下了山,一切并由此开始。那时汉帝初登基,根基不稳,边境狼烟四起,而战争的最大受害者,无非是黎民百姓。我便匆匆赶往边塞,那是汉人与西域交战最猛烈的地方。”
说罢,又看着石壁上那幅画。横笛燕舞,那应该是他们在一起,最美好的时光吧!
月光撒满了大地,照得沙砾闪出鎏辉清光。就像大漠中的恩爱情长,被层层黄沙掩埋之后,再被一阵轻风吹起。
我听得萧云笛说起了他们的故事。
那女子名唤银娆,本是胡人,刚出生未满月时,父母不知为何将她遗弃,后被一位老汉收养。老汉是西域人,她也便住在了那儿!
只是,那时战火四横,人们根本就无法过平定的日子,老汉死在战乱中。
萧云笛在月牙湖捡到她之时,她也只剩了半条命。见她衣衫褴褛,便送了她一套汉服。也就是她说她这么多年来一直穿的那件汉服。
萧云笛还教了她武功,仙术。虽然这些按着青云门的规矩都是不能外传的,但是萧云笛安慰我自己说,这纷纷乱世,兵戈铁马,刀剑无眼,她一个弱女子若没几分防身的功夫又如何生存?
后来,银娆便一直跟着萧云笛不肯离去。
“为何要跟着我?”
“老爹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我既受了你的恩,终归是要报的!”银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望着萧云笛道:“你有什么愿望呢?”
“我没什么愿望!”萧云笛淡淡道。
“不可能!人怎么可能没有愿望呢?”银娆脑袋微倾,看着萧云笛笑道:“人生在世,没有愿望的话多没有意思啊~”
扭不过她,萧云笛无奈地笑道:“我本是修仙之人,应当是无欲无求的,若真的要说有什么愿望的话,那也只能说我希望能够早日历完劫难飞升成仙!”
当时萧云笛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注意,却没有想到银娆却一直记得。还做了后来这些一错再错的事情,现在想来,是不是当初不这样说,她便不会这样傻傻的去做……
后来,银娆同萧云笛去到了边塞的一个小村子,萧云笛是去找他的师叔笠晓道人,听说他自下山以来,便一直在这里当大祭司,守护这里的一方水土,黎民百姓。
他有一女,名唤'瑶琴',他的一生就可谓是埋葬在这里了,但是每每萧云笛的师傅问及此时,他都会一笑而了之,说守得百姓安康,自己也是快然自足。可能就是因为他这句话,到了后来他离世之时,把瑶琴和大祭司之位托付给萧云笛时他才没有拒绝!
简单的说,笠晓道人便是让萧云笛接任大祭司之位,并娶瑶琴。虽然萧云笛是修仙,但本世还是凡人,娶妻生子之事还是不可避免的!
但让令萧云笛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成婚那日,银娆来找他了,而且是在婚堂之上,当着众人的面她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瑶琴,当时萧云笛根本就没有想过那么多,他对男女之事本也无欲无求,他以为她们这求仁得仁便是最好!
但是如今杳银却这样问他,一时半会儿使得他不知如何应对。
恍惚间,却听银娆道:“我喜欢你!你呢?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着实让萧云笛及周围的人有几分惊愕,不是几分而是十分!
自萧云笛在月牙湖救了,这么多年,他们相处着,问到他们的关系,却也没有明确的回答!萧云笛也曾想过,他们的关系可能是父女,可能是兄妹,可能是师徒……让他万万没有想过,她会是这样……喜欢他……
萧云笛也曾经无数次问过他自己,但他每次都是把那些懵懂的情愫归纳为父对女,兄对妹,师对徒……这关心与爱护。
而如今这种情况,萧云笛竟然是毫不犹豫的说出:“没有!”
萧云笛看着她绝望,仓促,狼狈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有几分疼痛,别问他原因,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嗜心之痛,从何而来!
翌日,银娆便离奇失踪,萧云笛带人找了她几天几夜,都没有找到她。萧云笛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在婚堂所说的那般决绝的话,若是他说的不这样直接,又或者……她是不是便不会离开。
找不到她,就在萧云笛绝望之时,传来一个让他真正绝望的消息——有人在月牙湖边不远处的洞窟中发现了她的尸体。
她死的那样离奇,那样突然,那样绝望,那样悲惨……
萧云笛原本以为事情就此终结。却听闻凡是经过月牙湖洞窟或者月牙湖周边的人,没有一个活着过来的,就连来查案的官差也都失踪了。
从此,月牙湖洞窟成了禁地,人们唤它,'禁娆窟'。其实知道每个人都清楚这样的事情绝对与银娆脱不了干系,又或许是因为萧云笛的关系,却没有人敢明着说,只是禁娆窟从此珠网尘封。
最终萧云笛还是去了禁娆窟,发现果然是银娆。但萧云笛却不知道怀是怎样的心情去对待她,说来说去,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他是脱不了干系的。
那夜他跟她谈了许久,最终他也没有见她为之所动。
萧云笛自知是欠她的,他无法收她,但身为大祭司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伤害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萧云笛只得将她的魂魄封印在壁画中,让幅画是萧云笛亲手画的,他是希望她能够记得他们当年的旧情,能够少伤害一些人。
她的魂魄是被封印,但是在整个洞窟中她还是能够自由活动的。所以,一些不知道的路人还是会迷糊的闯进这里,受到伤害。
萧云笛也不好再伤害她,所以这些年来,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云笛也时常来到这里,如果是碰到她正在害人,也可以救出一两个。若是运气不好,便会被她所害。
“显然,数年后的你是幸运的!”
我双眼一回神,痴痴一笑,道,“诚然,诚然如此!如若不然我现在恐怕就不能坐在这儿同萧兄你说话了!”
他也嗤笑一声,我却看出他并没有半分真实的笑意,脸上,眸中,都是止不住的哀伤与幽怨,“我曾经以为事情就是这样!我曾经以为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我以为她恨我!我甚至以为她真的变了,变得不再善良,变得惨无人道!”
“但我没有想过,她做这些竟然全都是为了我!为了我能够早日成仙,原来她一直记着我的这句话。她把她自己成功的塑造成了一个大魔头,还逼我杀了她!她成了我的劫!她成了我的难!破除这一切,我便成仙了……曾经的我是那样的希望成仙,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我已然成仙,我却没有感到半分快活,而是无尽的伤痛悲哀!娆娆……”
我看见他眼中渐渐滑落的,是泪!可是我只想说,逝者已矣!但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却听他道,“娆娆死了,我就算成仙也只是无止境的悲伤!十八层地狱,我不可能让娆娆独自承受!既然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也想为她一回。我这成仙的修为去换她的轮回应当是可行的吧!如若不行,她到哪里我也要陪着她……”
萧云笛看了看我,又道:“我就怕我们两个都去轮回,喝下了碗孟婆汤,我们便彼此相忘!来世互不相识,今生的这段故事便化作云烟消失!我不想这样,所以劳烦兄台将我们的这段故事纂刻到壁画旁,来世做还有缘,我们能看到也是幸运的……”
“好!”我很直接的答应了,不是同情,而是感动。
说罢,便见着萧云笛化作一阵白烟消逝在眼前。很快!就像他来时的那样~这可能便是老人常说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忽而,天地独身我,几缕乡愁淡然飘过,风会停歇,砂会沉淀。那些会梦萦魂牵的,往往都是凄恻难忘的。走出禁杳窟,斜看日暮天边,又有衰草连天。
望不尽大漠的,独占陇头,唯见滚滚狼烟。夕阳黄昏下,仿佛看见了楼兰断壁残垣,丝路上晶莹闪烁的,是白骨堆蜿蜒。听闻不见,悠悠清远的驼铃声。作为一个戍客,悲鸿仿若声声怜!
回想他们的故事,无非都是时代决定的命运!塞上袅袅的烽火灼伤了座座城郭,在异域疆土上流离颠簸,将军欲念杀戮兵戈,壮士残阳铁衣血色。
在月牙泉石窟都是一片沉默,秋霜洒满地,掩了一路萧索。再回首,繁华尽已殁。异曲本曲再无人弹拨。
风会停歇,砂会沉淀。那些会梦萦魂牵,定然是我不想忘却的——他们的故事!恍惚间,我又见篝火之旁胡裙翩翩,柳笛吹奏故土眷恋。
斑驳彩岩溯望从前,故事中道不明的离合恩怨。冥冥之中,我梵唱呢喃。希望他们一切顺利,将过往都抹入尘烟。
在战乱四起,动荡不安的时代,无情的火光和战场的硝烟交织中,却让我看到了这样一段执着,唯美,凄恻的爱恋。和那性情的女主,她就像盛开在地狱的曼陀罗,在黑暗潮湿的沼泽地伸出每一条根系藤蔓,被曝于暴晒的阳光之下,再与那个纷争的年代,一起痛苦。寻着自己的意愿,执着的追求,不畏前方艰难险阻,即使粉身碎骨,心若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