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住荒城的人都知道,这里一旦入了秋,就跟城西的婆罗沙漠没有两样了。
似乎帝国整个的西北区域也都是这样,春夏两季雨水丰沛,秋冬却是干燥至极,若是气候再差一点,半年之内,滴水都不会降。
蒙恬将军的一句“边城何萧条,白日黄云昏。”便是对这种状况的最真实写照。
但是荒城总归还是幸运的,因为它的地势比较低,人们得以在城里挖出一片能储水的人工湖,并取名曰逆婆罗,逆婆罗每年都能为城里的居民存下不少的水,但是有限的储水总是无法满足人们越来越多的需求。
好在这几年蒙恬将军花费不少人力财力把这逆婆罗加深且拓宽,使它的储水能力增强了三倍之多,也是基本解决了居民们每个下半年的喝水难题。
正因为蒙恬将军一些爱民利民的措施,在秦军占领了荒城的这六年里,荒城的原居民不但没有反抗的意思,更是慢慢地对秦军变得友善,军民一家,似乎正是说的这种情况。
爱民如子的蒙将军,自然而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不得不谈,谈起来却又热泪盈眶的话题。
但是人们的谈资总是多样化的,在称赞一些伟大的人外,又总不忘嘲讽一些无用的人。除了谈论蒙将军,荒城的老少还总是喜欢拿另一个白痴一样的人物来与他做对比。
可是没人真的把这白痴二字说出口,因为若按照身份来算,那个人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物,人们心里也有数,就算那个无所事事的大人物再怎么白痴,也是个极危险的白痴。
…………
将军府里的生活总是没有什么太多时间去闲聊,作为边疆地区的重要将领,蒙恬不仅要处理荒城之内的政务文件,更要花费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保持和咸阳城的联络,若不是蒙恬现在正值壮年,恐怕也难以承受这繁重的军务。
一般在上午这个时候,蒙恬总会置身于成堆的竹简之中,认真而快速的批阅文件,但今天却是不同,大将军不仅没有急着处理新送来的那一批文件,更是悠闲的坐在了后厅,叫人沏了一壶清茶,准备了两个杯子,独自等待着一个大人物的到来。
“公子扶苏驾到!”一声雄厚的声音自正堂响起,蒙恬听闻副将徐行的喊声,面带微笑,立即整理衣袖,快步走出厅门,并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
喊声刚一落下,一位风度偏偏地少年在副将的带领下快步来到了门前。虽然这只是一位年龄刚满十六岁的稚嫩少年,但是他特殊的身份却使得周边的侍者紧张至极却又谨慎至极。
就连带路的副将徐行,也在走路时不得不动用灵力来力求自己的步伐和行走速度皆是准确,不敢多走一步,不敢走快一步。
即使在刚才无意感受到了少年身上平庸至极的灵力波动,副将的眼中也不敢有一丝的不敬。
只因为那是公子扶苏,是帝国未来的继承者,就算徐行和扶苏一起在这个城市里居住了三年,也算是为扶苏跑了三年的腿,但他还是很理智地和扶苏拉开了距离。毕竟伴君如伴虎,未来皇帝的熟人又岂是好当的。
但少年却对徐行看都没看一眼,从始至终,他看着的都只是跪在地上的蒙恬。
“蒙将军免礼,其他人一概退下,周围全部戒严,不准任何人接近。”少年的声音虽是不大,但是却携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威严。
徐行应了一声,便立马安排人手,清空了后厅周围百米的所有人。
少年有些急促地走进了后厅之中,大将军蒙恬也是跟了进去,又将房门轻轻地关上,随后将军挥了挥手,墙壁之间泛起一层可见的涟漪,正是大将军用灵力在房间中布下一层隔绝声音的禁制。
而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骄傲的少年突然变得有些忧伤,转过身来扑通一声拜倒在了蒙恬的面前,少年紧咬着牙齿,声音好像要哭了一样:“父亲,若不是因为儿子现在担负着这样的责任,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您当父亲的,来跪我这个不孝子!”
蒙恬一边笑着轻抚乌黑的胡须,一边将少年从地上掺了起来:“天儿,听为父说,你这样想也就错了。
我儿子为了天下大义能安忍至此,为了保护公子扶苏更是舍身代替了三年的扶苏,当爹的就算是跪,我也是跪的自豪,你有什么好内疚的。”
“长得像扶苏我认命,为了假扮扶苏隔三差五被刺杀我认命,不能出们被那些市民骂无所作为我也认命,但是您让我看自己的父亲每次都跪在自己面前,这让我怎么忍?您老说没事没事,可是我们蒙家欠他扶苏什么,凭什么为他做到这一步!”
“喝了这碗茶。”蒙恬笑笑,看着自己年少轻狂,却还不懂政治的儿子,蒙恬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了。
蒙天忿忿地接过茶碗,一屁股就是坐在了桌子旁,眼里还满满都是不服气。
蒙恬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又不禁让他想起了三年来的事情。
三年之前,公子扶苏因为进谏失败,被秦始皇贬至荒城做监军。荒城地处边境,环境又极为恶劣,扶苏来到这里,极有可能会被六国余党危害。
于是经过几位大人的私下协商,蒙恬又忍痛让自己唯一的一个儿子代替了扶苏来冒险,其实在三年之前坐在公子撵之中,从咸阳来到荒城的,就已经是蒙恬的儿子蒙天,真正的扶苏则是被安置在了一个较为安全的环境里。
荒城乃是极北偏远之地,真正熟悉扶苏的王宫贵族根本不会到这里来。
只不过这三年之间,父子二人也是没过一天舒坦的日子,他们一方面不仅要谨防六国余党的暗杀,另一方面更要在其他荒城的官吏之间上演一幕接一幕主与臣地好戏。
就连蒙恬的随身副将徐行,也并不知道其中的计划。
而对于这三年受的苦,蒙天却是一次都没有像蒙恬抱怨,这一点蒙恬自己也是清楚,他一度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但是今天他却不知道蒙天为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蒙恬看着眼前闹脾气的小少年无奈地笑了笑,但是片刻之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又突然收起了笑容,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天儿,你也听说那个消息了?”
蒙天低头喝着茶,并不抬头看面前的父亲,过了好一会儿才默默说道:“皇帝在东游的时候重病发作,根据天网内部的消息……”
“你怎么会收到天网的消息?你现在灵力都不能修炼,又哪来的本事去接触天网,你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蒙恬的眉头瞬间皱到了极点,他自然知道天网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但他更知道接触天网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蒙天又低头喝了一口清茶,依然没有抬头看他得父亲,喝了茶,他继续说着:“根据天网内部的消息,皇帝怕是要仙逝了,但是现在皇帝的周围全是赵高和胡亥的人,就连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法家的李斯,这个时候也不能接近皇帝分毫。”
蒙恬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本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儿子只是一个头脑聪明又听话的孩子,但是没想到他竟是背着自己做了这么不得了的事情,这让他这个当爹的很气愤。
连一个驻守帝国半壁江山的大将军都无法详细获取的绝密情报,此时却是从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口中娓娓道来,更何况这个少年天生就没有修炼灵力的天赋。
蒙恬紧盯着自己的儿子,他知道儿子必将为此事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让他既是心疼,又是生气。
蒙恬正想要再问些什么,心思烦乱的蒙天却是没等他说话,便将茶碗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爹!别再问我怎么获得的消息了,比起这个消息带来的结果,我的事根本不重要!”
“结果我能不知道吗?你爹行兵打仗几十年,这点事还用你教吗?你小子倒是混出来了,触及天网还没骂你,还不知道在背后瞎搞了多少事!”蒙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瞪起来的眼珠甚是可怕。
“你就会知道保护那扶苏!要是那胡亥改了遗旨做了皇帝,保护扶苏有个屁用!我这个假扶苏得死,你这个亲近扶苏的大将军又怎么活!”蒙天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再说话,他得喉咙已经有些哽咽,他从没在父亲的面前叫过委屈,更不想在他的面前展示懦弱。
而此时大将军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看着蒙天的反应,又怒吼了两句:“你看你那点出息,以后就别说是我蒙恬的儿子,你爹我这点事都搞不定吗?你爹我还能让别人欺负你不成!”
蒙天不再说话,默默地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蒙恬却是满脸的不快,在儿子走过去的时候,还不忘捶了捶他的胸膛:“男子汉大丈夫,你给我精神点,怎么看起来死了爹似的,精神点!”
蒙天被这莫名其妙的一捶,忍不住笑了起来,最后他瞪着大眼睛,极其认真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爹的!”
说完蒙天便推门而去,随着门被打开,墙上附着的一层涟漪也是渐渐淡去。
此时屋内只留下大将军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他征战数十年,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次,面对再强悍的敌人都不曾眨一下眼,但是今天大将军的眼睛,好像是被门外的风吹到了,吹的有点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