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余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一路魂不守舍，丝毫没有注意到沿途村民的指指点点。先前在白梅山上，他本以为是必死无疑，可没想到最后却因祸得福，得到了一篇凌厉霸气的剑法，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今早傻寡妇给他的那块玉佩。
“有余哥，你、你回来了？”跟他说话的是村长的孙女，李小花，村里三十几户人家八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姑娘中模样最俏的一个。当然，仅限于牛栏村。
陈有余对牛栏村的村民大多不喜，因为他们以前没少在背后戳傻寡妇的脊梁骨。但眼前这个小妮子，他倒是颇为喜欢，原因无它，这妮子心地善良，是唯一一个在陈有余上山打猎没回来时，会给傻寡妇送饭吃的。
当然，他是把她当妹妹，可李小花是怎么想的，或许除了陈有余自己，全村心里都明白。
“有余哥，你、你今天去哪儿了啊，婶婶她、她……”说着说着，李小花莫名其妙地失声哭了起来。
陈有余脸色一白，忙抓住她的肩膀：“傻寡妇怎么了？”
小姑娘双肩颤抖，哭得就更厉害了。
“你快说啊！”陈有余是吼着问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但这一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很慌很慌。
李小花哭哭啼啼最后也没说个话来，陈有余不再管她，撒腿就往家里跑。
路上村民看见他，都停下了交头接耳，唯独一个性子直爽的男人忍不住呸了一声：“今早儿我就听见他在和傻寡妇吵架，这个白眼狼，将自己的亲外公遗体丢进山沟里不说，还要将自己的亲娘给逼死，真******不是个东西！”
将自己的亲娘逼死？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
陈有余发了疯红了眼拼了命地冲回家。院子是开的，屋子也是开的，周围有几个村民在议论着，旁边一身红衣娇艳如火的灵儿在气愤着，包括老妖婆和她那侄孙女也在外面站着，沉默着。
屋子的梁上，悬挂着一条红绫。地上，躺着一具早已经冰冷的尸体。
村长看见陈有余了，他在门口站着，不说话，不进来。村长走了出去，低声道：“是小花发现的，她想着给傻寡妇送点饭吃，一来她就挂在上面，没气儿多时了。
陈有余不应他。
村长知道这孩子的脾性，小时候村里几个大小孩当他面儿骂他是个小杂种，说他娘是个贱女人，他也是一声不吭。然后趁着那为首的孩子转身之际，他随手捡起一块大石头狠狠砸在那孩子头上，当场血流如注晕倒在地。要不是刚巧村里来了位行脚医生，就闹出人命儿了。
村长叹了口气，拍了拍陈有余的肩膀，然后就背着手离开。
陈有余一直站在院子里，等到村民们都回家吃饭，他才一步两步慢慢进屋。
傻寡妇今天很漂亮，一身大红嫁衣，脸上画着极具江南特色的精致淡妆，闭着眼，很安详。陈有余坐在她旁边，将那株木须灵拿了出来，笑道：“你瞧，这是仙门的人制作灵丹妙药的灵草，你吃了它，病就可以好了。”
“我不是说了明天带你去镇子看大夫吗，你怎么就一天都不愿意等呢？”
“可是，你等了那个王八蛋二十年啊！”
“为什么？为什么等我一天都不行？我******是你亲儿子啊！”
他终于咆哮了起来，指着傻寡妇声嘶力竭地咆哮。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几步冲到茅房，将怀里的玉佩拿了出来，狠狠地砸进粪坑里。
他哈哈大笑。
然后又像个疯子一样跳进粪坑，将玉佩刨了出来。
外面村民早已离开，只有老妖婆三人还在观望。今天听村民说了一天陈有余如何忤逆如何不孝的灵儿本来对这家伙抱着一肚子怒意，可不知怎么瞧着他在屋子里又哭又笑又闹，她又觉得这个可恨的家伙，似乎有点可怜？
陆青衣看着那个自言自语将东西丢进粪坑又从粪坑刨出来的男人，心里没来由地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害死了那个病入膏肓的女人？
她脚步微微一动想要进去，却被姑婆婆拉住，她带着自责的哭腔道：“如果，如果早上我不说带他去武院的事？他娘还会自尽吗？”
老妖婆脸上无悲无喜，早已经知天命的她，似乎对生死看得淡了许多。
“不管你来不来，说不说，傻寡妇心早就死了，自尽是早晚的事，陈有余不属于大山，他终究是要出去的，傻寡妇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才会自尽，等他将傻寡妇埋了，你带他出去，我相信，他会愿意的。”
“回去吧。”老妖婆佝偻着腰，转身离开。陆青衣和灵儿也紧随其后。
这晚，陈有余对着天对着地，对着傻寡妇的尸体，发了一个誓。
“我陈有余愿穷尽今生，走遍天涯海角，去找那个让你等了二十年的王八蛋。”
“如果他活着，我会砍掉他的双腿，让他跪在你的墓前。”
“如果他死了，我就刨了他的坟开了他的棺，将他的骨灰撒在你的坟前！”
……
三天后。
陈有余离开了，和陆青衣她们一起。送行的除了老妖婆，还有村长的孙女李小花。两个女人一老一少，目送她们远去，直到她们消失在大山深处。
多年以后，陈有余再次回来时，才发现当年那个总是叫着有余哥有余哥的姑娘已经嫁做人妇。据说那姑娘未出嫁前，每年的第一场雪降临时，都会跑到村子外眺望出去的路。陈有余不解为什么总是在大雪时眺望，后来他才知道，他走后不过两个时辰，牛栏村就下了一场大雪，很大很大，铺天盖地。
牛栏村就这样少了一户人家，一户姓陈的外姓，他们并不在意，甚至很欢喜。
送她们离开后，老妖婆独自一人去了傻寡妇立的新坟。
大雪纷飞。
没有人看到，年近古稀的老妖婆匍匐跪在墓前，跪了很久很久。
半个月后。
旧燕国国都太元城，也是如今的平元城。
一艘由公输家机关大师亲自监造的机关船于城外平原落地。长时间待在天空中的三人如释重负下船，大口呼吸着草木芬芳。
这半个月，陆青衣跟陈有余讲了许多修行的事。
修行者是超脱于凡人的存在，其中分为九种品级，由入门至登仙，分别为开山、观海、渡难、乘云、还虚、归真、化龙、天人、仙。
仙很好理解，那便是飞升至天界的人。而天人则难以形容，陆青衣对其也不甚了解。
虽说修行中人能飞天遁地，移山填海，但终归是天下之人。只要身在天下，就不得不被皇朝管束。往上推千年，皇朝式微，仙门称尊。可自从近百年一场春秋国战后，于群雄逐鹿中胜出的大夏国已经将天下气运集聚十之七八，又以厚利收纳了许多自知成仙无望的修行中人作为朝廷鹰犬，仙门再无控制国家的能力。
且十几年前，大夏国一统九州不久，雄才伟略的兴国皇帝便向天下门派颁布旨令，凡有不尊地方法纪者，目无天威者，皆斩立决！
起初有许多底蕴悠久的门派不服管束，结果隔日便被大军踏平山门。久而久之，仙门胆寒，再不敢自尊超脱世间，无视皇朝规矩。
甚至九州七大重城明令禁止城内御空飞行，凡有逾越雷霆者，无一例外被城卫以专门针对修行之人的武器当场射杀。平元城属七大重城之一，所以城内从来只有机关船能够在天上，没有修行中人胆敢御空。
当朝相国大人提出分而合治，将六国遗民打散分布各地，又将夏人迁分各国旧地，以此相互磨合归于统一。平元城经过三十年磨合，大多年轻燕民早已忘却国仇家恨，与夏人结为连理和睦处之。
平元城地属北疆顺州，与东土东州毗邻，常有巨商来往，经济发达。
城内繁华，人头此起彼伏，街道两旁商品林立，喊买喊卖声声声入耳。陈有余三人只是短暂停留，就由北往南穿过平元城，去往十里外的龙门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