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双星突破
回程计划被作为一项死任务被布置了下来。科学院开始着力研究宇宙学、生态学、社会学和心理学,巨械α、β和γ的几大核心系统摘除手术被排上了议事日程,同时核心系统的仿制工程也在紧锣密鼓地展开。与此同时最重要的工作——说服巨械座各阶层居民接受回程计划——却被交给了社会理论局,那个早已沦为笑柄的机构。这是联席会议的决定。
民众的观点和联席会议不一致,联席会议的决定又没有获得联席会议主持人的认可,这种情况可是第一次出现。以陈慕桩敏锐的洞察力,他觉得这是整个制度失效的开端。过去几年的变革并没有取得足够的效果。巨械座和等星文明还是一天天在衰老着。但这些都是闲事——我们再也拿不出更有力的行动方案了。
最近陈慕桩的工作是围绕巨械α展开的。在巨械座三大核心系统里,巨械α的能量系统最为神秘。碳氧循环系统很容易得到化学上的解释,无非是技术上还有困难;水循环系统虽然在沉淀(固液分离)、消毒等辅助过程中充满争议,但基本物理原理是蒸馏无疑。只有能量系统,由于外壳完全封闭,探测起来困难重重。自从陈慕桩证明能量系统的能量来源不是核聚变,几年间几乎再无任何讨论其能量来源的文章。
作为一个不断耗散着能量的恒星,能量总得从什么地方补充进来。曾经征途前时代的故乡,能量是来自恒星上的光能;曾经“化学能无限”的巨械δ,能量是来自另外三颗星的有机废物。但把视野放宽到宇宙层面,归根结底这些能量如果不是来自内部的聚变,那就只能来自广阔宇宙空间中的其他恒星——来自其他恒星的光。可是那些微弱的星光,哪够我们千分之一的使用呢?简直难以置信。
这里是巨械β,在陈慕桩的工作室里,稿纸已经排成了长城。不等式多于等式,非线性多于线性,证伪多于证实——连日的钻研使他焦头烂额,睡觉都不安宁了。他已经接近走火入魔。今天本是固定假日,他心里却仍抛不下这些未解之谜,他无法释怀,特地来到工作室看望他的稿纸们。他抚摸着每一张稿纸,思考着真相。
整整一天他感到极度安静。没有人跟他说话,没有广播的声音传进耳朵,也听不到大街上的吵嚷声。有时候他会故意自己说出一两个叹词,试试自己有没有失聪,当然从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没有。
视野也是冷清的。他故意开着门,门外斜着能看到中央广场的一角,然而这一天下来,广场也不过是稀稀冷冷的三两过客。他感到异常难受。这是去年定下的十三个固定假日之一,纪念的是传说中发现“谜盏星”的日子。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按理说除了个别人,大家都应该是闲暇的。可如今看起来,假日和往常竟没有区别了。
他摇摇头,意识到自己分了神。他的思维进入了死胡同,正如科学院的研究者们每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时的结果。
任何可能性都不存在,能量系统源源不断的能量仿佛是凭空而来。通常这意味着有一个基础的假设错了。在历史上,许多著名科学家都遇到过这种困境。那个假设一定非常基础,基础到我们几乎忘了它的存在,想当然地觉得事情就是那样。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障碍,他终于决定停止思考,出去走走。
如今在街上买东西变得更方便了,因为商家们都把店铺摆成了地摊,地摊可以出现在舱室门口、过道中间、机构内部等任何地方,最大程度地接近顾客。陈慕桩路过这些小贩,什么都没有买。
如今找一个可以完全放松的地方却变得困难了。仅有的休闲胜地已经相继被各类办公室一点一点挤占,游戏机构和商店也点缀其间,使景色不再显得整洁和辽阔了。几个地标性的地点失去了维护,变得平庸而杂乱。
终于商业、休息和办公的区域变得没有区别了,它们给人同样的混乱感。
陈慕桩想了想,决定去水循环区。那儿有一个巨型水滴,海一般的水滴,透过水滴映出的是对面的缩小了的画面——白白的墙,几个人影。水滴里插着一根大管子,正往里面注入更多的水;又有无数个小管子,把水吸入到大大小小的铝瓶中。相比巨械γ的种种巨型机构,这里需要的工人算是很少的,看起来除了冷清,还是冷清。
大水滴安安静静的。它不起波澜,它干净纯粹,它就像一个由水构成的星球。但它的缺点也正在于此:它没有任何的变化,单调始终如一,让你无法长久地保持注意力。
陈慕桩很快又感到了心烦。
他绕着大水滴,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巨大的脑洞来:他觉得在等星文明到来之前,巨械β的上一任主人一定是被无聊死的。
可不是无聊死了么?真正的无聊是不管平日里忙成什么鬼样子,闲一刻就有一刻的无聊。游戏产业早已不能吸引人,又是世事淡薄,哪有什么人情可言。也许说这是空虚更合适,就像陈慕桩现在这样,一个人绕着一个大水滴看来看去,看不出趣味又舍不得走。
他想象着巨械β还是一艘飞船时的样子:飞船离开某个星球,加速,这个大水滴就像受到重力一般,平躺在储水舱的后半部,像装在盒子里的湖,管子里的水落到水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溅起朵朵水花。后来飞船减小了加速度,水花变得越来越大,池子里开始有了波澜,直至巨浪滔天。猛然间天地翻转,洪水漫灌——飞船加速到顶点开始减速,水体扑到前舱,一切翻了个方向重复一次……直到最后的某一时刻,逐渐归于平静,散乱的水球散落各处,如战后的废墟。一个大水滴从管子上长了出来。
这段想象并没有什么启发意义。但是想想巨械α呢?当初建造它的时候,情况又是如何?如果能还原当时的场景,是不是可以更快破解巨械α能量系统的谜团呢?
物理学上遇到障碍的事,我们转而从考古的角度去迂回突破。或许真可以。绕再大的弯也比迎墙而上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