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嬷嬷那一掌,拼尽全力,便是要将牧翡远远送出。
待牧翡落地时,只见皓月当空,自己却躺在一片草丛之中,他刚坐起身,忽觉手腕及颈部,都是钻心刺痛。然这痛感,却像是被某物扎伤,他心中奇怪,忙低头察看,便见满地都是黑幽幽的叶子以及随风微动的带刺花茎,顿知自己是跌入了虎刺香的花丛中,那疼痛正是其毒刺所致。
他忽觉一阵黯然,心忖道:“这虎刺香乃花中至毒之物,今日我中了这许多毒刺,只怕命也难保了。”转念间,却又想起刚才姜嬷嬷在背后发力,将他送出,却不知她和母亲现下如何,心中一急,便也不顾那刺痛,忙借着月光,放眼一望,但见自家院落就在不远处,于是发足便奔。
然不出几步,却想:“姜嬷嬷如此坚决地让我离开,便是想保我性命,我若这么贸然回去,再拼不过那黑衣人,岂不是白搭了性命?日后要再报仇也难了!”
正是愁急之时,那刺痛却愈发厉害了,他忽想:“我何不摘几枚虎刺香,暗中发出,或能救得她们!”于是忙转回身去,俯身寻找,不多时,便摘得了七、八枚。有了此物相助,他忙急奔回去。
然这一跑,虎刺香的毒性便随血流行速加快,他只觉如火燎烧,疼痛难忍,但一想着能救得亲人,便咬了牙,忍痛飞奔。跑时却想:“姜嬷嬷单凭掌力,怎能将我推出如此之远?”其实姜嬷嬷双臂受伤,要将他推至几里外的草丛中几乎没有可能,谁知冷昭婞那一杵实在太狠,以致灌足了电力,姜嬷嬷正好借力使力,是以威力倍增,然她自己的脏腑却受了剧震。
牧翡忍着疼痛,终是赶了回去。到了院前,他便闪身在那颗粗壮的槐树后,悄悄探头查看。只见院旁草地上竟已堆了个石冢,他心中一紧,又见一青衣人正背着一人缓缓离开,只见背上那人穿着淡紫衣衫,衫上血迹斑斑,分明便是母亲,而那村民和黑衣人却不见了踪影,如此看来,石冢下所埋之人定是姜嬷嬷了。牧翡见此惨景,不禁五内摧伤!心情激荡下,便要冲上前去,然一想自己如此莽撞,恐难成事,便又闪回树后,急思计策。
“谁?”青衣人忽停下道。
牧翡心中一跳,不料自己就此微一挪步,却已被对方察觉,不禁暗叹其洞察之敏。他随即从树后走出,却并未作答,心想:“他若与那黑衣人是同道或又另有它谋,我岂能透露身份?”
那青衣人正好转过身来,牧翡见他五十上下,额宽嘴扁,两眼暗含精光,显是内力精湛。
“你是……牧翡?”青衣人忽道。
牧翡一惊:“你是?”
“绿梦山一介樵夫,我与你爹乃是结拜兄弟。”青衣人简单道。
牧翡微微一怔,心想怎未听娘说起。原来牧紫因不愿牧翡再入仙城,入陷纷争之中,故仙界之事尽皆隐去不提。
“怎么,你不信?”青衣人忽道。
“我……只是不曾听娘说起。”
青衣人想了想,道:“你娘不说,必也有其苦衷!你过来,看你娘怎说。”
牧翡忙跑来,便听牧紫低声道:“翡儿,这是你……方伯伯,刚才全靠他……出手相救……还不快谢他。”
牧翡正要拜谢,却听方天游道:“咳,不必客气,此时救人要紧!小子,你娘伤势不轻,刚才我已给她服了一颗养荣止血丹,但她内脏亦受电功摧伤,十分虚弱,以我之仙力,却难疗电伤,看来只好带你娘去绿梦山找我师父了。”
“绿梦山?却在何处?”牧翡从未听过,不觉微怔。
“怎么,你不知道?”方天游反是一惊。
原来这绿梦山乃仙境第一奇山,仙城无人不知。据传山中生有一种透明花,名作粉月,其花瓣轻软如絮,只有仙力修为至高者可一睹其如粉似霞的容颜,这奇山之中,更有一奇人,人称左臂禅师,传说此人不仅发现了粉月,还可听到其花语,但世人却从未见其真容。此时方天游说出绿梦仙山,牧翡却毫无钦佩之色,方天游不禁有些尴尬,便只道:“你还愣着作甚?快走啊。”
牧翡忽想,这一离去,不知何日方得回来,不觉难过道:“方伯伯,你且等我一等,我别过姜嬷嬷就来。”
“去罢,”方天游点点头,又道:“你别忘了,姜嬷嬷乃丧命于黑电妖的电掌之下!她临终前嘱咐我定要帮你逃出黑电妖的魔掌,如今那黑电妖已被逼走,她也可以瞑目了。”
牧翡听罢,不觉怔怔掉下泪来。他转身跑向那石冢,取了面具,望着冰冷的石块道:“姜嬷嬷,你安心去罢,我是绝不会放过黑电妖的!”
方天游见他走来,脸色苍白,犹有泪迹,心中也是一酸。
牧翡却道:“方伯伯,多谢你今日出手相助,还是让我来背我娘吧。”
“不用,累不着我!你娘受伤不轻,少动弹才好!”
牧翡见说,便点点头。他见母亲脸色苍白,眉头紧蹙,显是极为痛苦,自己也是心如刀割。
默然走了阵,他忽想起一事,因问:“方伯伯,刚才有个村民,他已无碍了罢?”
“嗯,他有些皮肉伤,倒不厉害,只是吓得狠了!我瞧他已无大碍,便叫他回了。”
“那就好。”牧翡说时,却又一叹。
“既好,你又叹什么?”
“我是可怜姜嬷嬷。”
“咳,我对这老太婆可佩服得紧!能损了黑电妖的电功,也是为民除害啊!”
“黑电妖到底是谁?”牧翡问时,不觉心中有怒。
“就是魔锦千丈的……”方天游话未说完,却道:“你一凡尘小子,恐连魔锦千丈也谁也是不知,我说也白说!”
牧翡一想,自己确实不知那魔锦千丈,也就不再多言。
方天游见他不再追问,反觉扫兴,于是自语道:“你若进了仙城,便知他是人见人惧的大魔头了!那黑电妖便是他的臂膀之一。”
牧翡听其言谈,忽想:“这方伯伯该是仙城之人,今日怎会到得此地?”于是道:“方伯伯,你今日是碰巧到此么?”
“咳,说来也巧!本来我得师父之命,于两日后来此接你到绿梦山,而我近日因苦寻虎刺香而不得,后偶闻这冰莲岛上开有此花,于是连夜找来,心想这便既可接你,又可采药;不料今夜赶来,却在寻此奇花时,碰上了姜嬷嬷,我问她是否也是找那虎刺香,她却不答,我好奇心起,便暗中跟了去。谁知竟看到了黑电妖!这等恶人,怎能放过?只可惜我迟了一步,没能救得姜嬷嬷,只逼走了电妖而已!”
“方伯伯,即便没能灭掉电妖,我也深谢你的救命之恩!”说罢,便深深一揖。
“咳,不用,不用!”方天游虽如此说,心中却很是受用,于是道:“你也别叫我方伯伯了,叫我‘揭疤大师’便是!这浑名儿我听得惯了。”
“结巴大师?”牧翡一奇,因问:“可你说话并不打结啊?”
“咳,不是‘结巴’,是‘揭疤’,伤疤的疤!”
牧翡见他性情如此,也就不多在意。
又走了一阵,牧翡心想路程尚远,问道:“大师,你既会仙术,可否……”
“什么?”方天游皱眉道。
“带我娘飞一程,”他紧张道,“我,我怕我娘耽搁不起。”
“咳,我早就想到了这层,只是你娘受了重伤,仙力外泄,此时便是凡尘肉胎,身重如山,我又如何驮得起?且飞行时寒风凛冽,你娘如何受得住?”
牧翡听方天游言之有理,忙点头称是。
两人行至近一半时,方天游发觉牧紫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知是情况不妙,于是轻轻放下牧紫,对牧翡道:“看来刚才那枚养荣止血丹药效已过,我得再给你娘一枚。”他一面取出怀中的小瓶,一面却摇头道:“这东西多用也是毒啊!”
牧翡一听,不免急道:“大师,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别的?倒有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说了也是空谈!”
“为什么?”
“因为你娘受了电伤,唯有电体元的仙气救得她,可这仙城之中,除了魔锦千丈以及他的心腹爪牙,还有谁会电功?”
“什么是电体元?”牧翡惊问。
“你!”方天游正要发作,却忽想他一乡下小子,怎会知道仙城之事,于是强忍了怒气道:“哎,说了你也不知!”
牧翡这晚偶然得知了自己其实也是仙体元,且适才出招时,他似觉体内有麻痒感,因此大胆道:“大师,或许我便是电体元!”
方天游唬得忙捂住他的口道:“小子,你疯了!这电体元岂是你信口胡诌的?小心被误作魔锦千丈的人,你麻烦就大了!”
牧翡见他神色颇为惶恐,也吓了跳,待他松开手后,才缓缓道:“大师,我是真不知,但……”
“嗯,既是不知,尚可原谅,只是以后可别乱讲,尤其在仙城!”
牧翡勉强点了点头,却想:“我即便是电体元,又有甚过错?跟那什么‘千丈’又有何相干?”
只见方天游将药丸放入牧紫口中,然牧紫因昏迷之中,竟难吞咽,方天游一时竟手足无措了。
“大师,让我来试试罢。”牧翡想了想道。
“这儿又没水,你还能让你娘服下这药丸?”方天游急躁道。
“不,我是想试试运功替我娘疗伤。”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只有电气,方可替其疗伤!”
“是,我知道了。”牧翡说时,心中却已有把握。他终于明白,刚才冲开穴道时,自己全身电光一闪,其实便是电体征兆。
“难道你是电……?”方天游反不敢多说了。然他自己也殊无良策,索性走到一边,让牧翡尝试。
牧翡坐下后,静心凝神,默想素日母亲所教的练气心法,心念已定,便运气发掌,推至母亲后心,然牧紫只因背部受力,微一前倾,之后便没甚动静了。
牧翡不禁双眉紧蹙,苦思到底该如何注气。
“喂,小子,你是不会输气之法吧?”方天游最是性急,一见牧翡掌法不对,不觉疑道。
“我……”牧翡顿觉汗颜,但转念却想:“我若说不会,方天游必定很是失望,于是道:“大师,我娘曾教给我一些,但因久而未用,是以忘了。”
方天游觉其可信,又心存恻隐,于是道:“那我再说一次!”于是便将输气法的基本要诀讲了出来。
好在牧翡福至心灵,仅此一遍,便心领神会,立刻又给母亲运功注气。
方天游便在一旁静候,只见牧翡催掌运气,顷刻间,掌间竟有电光闪动。
牧紫之前一直浑身发烫,迷糊中只觉自己手脚动弹不得,心中焦急异常。这时却忽觉背后一股暖气绵绵送入,轻盈温和,她心中顿觉冲和宁静,那气体逐渐流遍全身,滚烫之感倒渐渐退去。
牧翡掌中电光直抵母亲后心,不多时,牧紫背后竟渐渐发亮,似有圆月出现。
“是了,既能呼出其体元镜,便有望了。”方天游喜不自胜道。
原来那明镜正是修仙之人体元的反映,此镜中景象,便是人之体元的折射。大凡寒性体元多为细雨飘雪之景,热性体元则是艳阳火焰之态,平体元却空无一物,而凡尘之人,通常都没有这体元镜。牧紫便因龙血之故,遂在后天形成了此镜。
只是牧紫那体元镜显现之后,其中只有微光闪过,尔后便再无景象了。
“这,这是……?”方天游不禁纳闷。他却不料牧紫竟也是电体元。
又过了半盏茶时分,忽听“扑”的一声,只见牧紫口中喷出一口黑血,那口中药丸也随之吐出。
方天游忙上前将其扶住,牧翡则气沉丹田,缓缓收掌。
“娘,你怎么样了?”牧翡一见母亲醒了过来,自是十分欣喜。
牧紫点点头,却仍是虚弱。
就在这时,方天游却忽严肃道:“小子,你真是电体元?”
牧翡被他一问,不觉错愕,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方天游见他不敢回答,不禁怒道:“你若与魔锦千丈为伍,我又怎能救你?”
“大师,你误会了……”牧紫虽是虚弱,然听其如此一说,只吓得慌忙解释。
然方天游早已出手,探向牧翡背后,便要查其体元。
牧翡挥剑格挡,两人竟交起手来。
牧紫刚略微转好,一见此状,心中一急,便又吐出血来,牧翡心忧母亲,便分了神,这下被方天游点了穴道。
方天游伸手便查其体元,然见其体元镜竟空无一物,并无电光,不觉奇道:“难道他是平体元?”然其体元镜又比平体元的更为明亮,他一时竟也难以判定。
“啊呀!”他忽觉手中如遭电击,陡然缩手。
“怎么了,大师?”翡唬了一跳,不禁问道。
“唔,没什么,你那体元,有些奇怪。”方天游被自己一声惊呼弄得有些尴尬。
“你可知我之体元了?”翡急道。
其实方天游也是心中无底,然说不知,又觉脸上无光。于是慢吞吞道:“你是种罕见的体元……”说罢,便解了牧翡的穴道。
牧翡听罢,心中暗觉得意,因想:“我这乃是电体元,当然罕见了!”
正在此时,却遥闻犬吠之声,三人皆是一惊,方天游心道:“莫不是黑电妖又杀了回来?他既受伤而逃,怎还敢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