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一开始我就不停地喝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开心一点。萧恺中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看着我一杯接一杯地喝,没有出声阻止。他应该知道,我有这样的情绪不仅仅是因为见到了他,还因为我的好朋友潇潇姐和林强新终于修成正果,我看着他们一步步从恋爱走入婚姻,却不敢羡慕。
我没有资格羡慕。
我背过身去,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泪水,然后又灌了自己满满一大杯。
“小姐,你好像不开心啊?要不要我陪你喝一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在我身边坐下。
“你滚开,我不需要任何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发泄的借口,我才不会浪费,我大声喊着,“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用你们同情,我好得很!”
这一喊,礼堂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我身上。
“怎么了唱晚?”潇潇姐扔下招呼到一半的客人跑过来,“怎么喝成这样啊?快别喝了,听话,放下杯子。”
我抓着杯子不肯松手,我说:“我没醉,我清醒得很!我只是心里难受。你知道我为什么难受的,你就让我喝吧!”
“你醉了,唱晚,快别喝了,我找人送你回家。”
“我没醉!”我真没醉,以我的酒量,离喝醉还差得远。
可是我说实话没人信,潇潇姐断定我就是喝醉了,她掰开我的手指夺走了杯子,大声呼唤她的亲亲好老公林强新:“老公,你快过来,唱晚喝多了。”
“我真没醉,我说实话你怎么不相信呢?要不你伸个指头,我肯定不会数错。”
林强新想扶我,却又不好意思碰我,他说:“潇潇,唱晚这样子太吓人了,要不去楼上开个房间让她睡一觉醒醒酒?”
“嗯,行。但是让谁把她弄上楼啊?你来背她?”
“你们忙吧,我背她上去。”萧恺中西装笔挺地往我身边一站,他一定觉得他是来拯救世界的。
林强新和潇潇姐求之不得,赶紧把我丢给萧恺中,笑得一脸暧昧。
我当自己是真喝醉了,趴在桌子上不敢动,更不敢看萧恺中。我刚才的样子一定很丢人。
“我知道你还清醒着,上来吧。”萧恺中蹲下身子。
我拉不下脸,没有动弹。
“再不上来我走了。我打电话让柯柠来接你。”
我一听就急了,扭扭捏捏爬上他的背。
这还是他第一次背我,他的背一点都不像小言男主角那样又宽敞又温暖,而是冷冰冰的,硌得我难受。他一直背着我出大厅,上电梯,我都没好意思跟他说话。
到了潇潇姐为我开好的房间,萧恺中把我放在床上,说:“你睡会儿吧,睡醒了想回家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我……”我咬了咬嘴唇,“我没有你的手机号,已经删了。”
下决心和他断绝来往后,我就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萧恺中蹲身下来,很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删了。我以为就算删了你也能背出我的电话号码。”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脸一红,低着头装哑巴。
“怎么不说话?”
“我记不住你的电话号码,因为我根本没想记住。我也不想记住你这个人,可是我记住了。”
“既然忘不掉,何必勉强自己?”萧恺中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忽然笑了。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在他还没下一步动作之前我抢先吻住了他的唇。这种久违的熟悉感如电流游走在我的血液中,瞬间将我紧紧包围。
这个吻十分绵长,就像点燃爆竹的火花,一旦着了,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拥抱着躺倒在床上,吻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这一次萧恺中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他双手在我身上肆意游走,毫不留情。我们顺理成章地除去了各自身上所有束缚,当他进入我的身体,我不得不认清现实,这一年来我们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无论我再怎么努力,我还是忘不了他。现在忘不了,以后更忘不了。
事毕,我抱着被子缩在角落,像犯了错的孩子,一声不吭。萧恺中给我倒了杯开水,我没接,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
“没想到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说。
他问我:“你后悔吗?”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冷笑,“后悔又怎样?不后悔又怎样?还是都发生了。”
“你是在怪我?”
“不是,我是在害怕。”
“害怕你的家人?”
“害怕你敢做不敢当,不肯负责。”
萧恺中正在扣扣子的手一抖,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还用我再说吗?”我砸了个枕头过去,“萧恺中你是笨蛋啊!”
萧恺中这下彻底明白了,笑意止不住地从他眼中流淌而出,他将我打横抱起转了个圈。我吓得大叫:“快放下快放下,我还没穿衣服呢你妹啊!”
萧恺中才不理我,他把我放在床上,凑过来吻我。房间里的暧昧气氛还未散去,我们拥吻着,很快就情不自禁地进入了下一个高潮。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夜灯,昏黄的光芒印在天花板上,让我想起了在S镇的那个夜晚。那一晚的灯光跟现在一模一样,我和萧恺中和衣而睡,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聊了一晚上的天。而现在,我们成了彼此最亲密的人。
我轻声说:“萧恺中,我们私奔吧。”
萧恺中想都没想,说:“好。”
然后我们对视一眼,很默契地笑了。
他还是那么干脆。一年前我对他说,我后悔了,你来找我吧,我想见你。他说好,不计后果地就来了。现在我对他说,我们私奔吧,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说,好。
徐雪亦问过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萧恺中的。我说不清楚,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地中海”的生日宴上看见他喝醉酒的那一刻喜欢上他的。可事实上,很早之前他就在我心里埋入了万劫不复的种子,这颗种子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成了依附我生长的藤蔓。它越长越大,把我勒得死死的,嗜血、噬骨,我几欲窒息,却有种饮鸩止渴的快感。
(三)
萧恺中提议去欧洲,我摇头。我在美国上学的时候,差不多把欧洲和澳洲都逛遍了,总觉得国外美则美矣,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萧恺中问我:“那你想去哪儿?”
“西北吧。”我说,“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流沙流沙漫天飞,多气派啊。正好,第一站我们可以去长安,呃,就是西安。我早就想去陕西博物馆看看了,孙姐说那里有很多宝贝。对了对了,还有兵马俑,你信不信我也能做兵马俑的修复?孙姐说我现在做文物修复的功底在年轻一辈中算数一数二的了,假以时日肯定能超过她。”
“职业病,”萧恺中习惯性地刮了下我的鼻子,“一说这个你就来劲。”
“没办法,活儿虽累,架不住姐喜欢。”
他没反对,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定下了“私奔”路线。
萧恺中说我长了一张与考古八竿子打不着的脸,单看我的外表,任谁也猜不到我是学考古的。他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喜欢这么枯燥乏味的工作。别说是他,早几年前我也没料到自己会选这个职业。
考古这东西,好奇心上来当成爱好还不错,一旦变成任务确实会枯燥乏味。我闷在资料室赶报告的时候,不知道撕过多少张报纸,摔过多少个杯子,可到头来,我还是舍不得放弃这份工作。每每幻想,多年以后跟人聊天,对方问一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我云淡风轻地来一句,我是考古学家,多牛啊!
有那么多困难和阻挠我都坚持了下来,如今为了爱情,我不得不放弃梦想。
我悄无声息地收拾好了行李,然后跟往常一样吃饭睡觉上班,没人察觉出我的异常。
几天之后,我把一早准备好的辞职申请递给了孙姐。起初孙姐以为只是普通的报告,顺手丢在了桌子上。
我说:“孙姐你能不能现在就批复一下,我挺着急的。”
孙姐拿起来一看,脸色立马变了,皱着眉头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家里给你压力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太累了,我想过一段属于自己的生活。”
孙姐果断摇头:“不对,你有事瞒着我。我太了解你了,以你对考古的执著和痴迷,如果没有天大的事,你怎么舍得放弃这份工作?唱晚啊,你很有天赋,就这么半途而废太可惜了。你先别那么着急做决定,想好了再告诉我。”
“孙姐,对不起,我想得很清楚了,我决定辞职。”
“你的辞职我不批准。这封辞职信我先替你保管着,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我再把它还给你。”孙姐把我的辞职信放入抽屉,又说,“不用跟我说谢谢,我也是为自己考虑,不想失去你这个得力助手。”
我的话全被堵死在了喉咙里,点点头,转身出门。没想到刚进研究所时天天摆脸色给我看,对我最不友好的孙姐,却是最懂我的人。这一年多来,她教给我的比我在美国四年学的都多。从她办公室到文物修复室之间的过道陈列柜中,摆放着的全是我们共同的心血,有陶瓷器皿、丝帛织物、青铜器、漆器……我一个一个看过去,眼睛里湿热湿热的。
但是我知道,我不会后悔。
我刚出研究所大门,萧恺中的车就到了,很准时。我笑着朝他挥挥手,从我自己车子的后备箱拿出一早藏好的行李,上了他的车,直奔机场。
现在已经是秋天的尽头了,一路上我不停地看见落叶从树上飘下,带着些许凄凉。我把手放在萧恺中的手心,他说怎么这么冷,拿起来哈了一口气,又搓了几下。我笑了笑,靠在他身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