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的京城,正是寒冬。
鹅毛大雪肆舞纷飞,北风凛冽,路上行人正少,偶有路过无不是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匆匆而行。天已入夜,依旧有几队热血青年高喊“打倒四旧”的口号,呼啸来呼啸过。
肆虐白雪下,位于宣武区广安门外白云观比邻的龟蛇武馆更显破败。
这是家拥有数百年历史的门派地址,数百年来几次历经炮火,早已残破不堪。虽然几经修缮,可墙壁门廊上依旧布满历史尘埃。
破败的大门倒了一半,另一半上还贴着“打倒武馆封建陈旧势力”的白色封条正随风摇摆,门内有个不小的院子,院里几株梅花正迎着风雪含苞待放。馆内五个孩童衣不蔽体正瞪大眼睛,眼巴巴看着床前为老馆主把脉的师叔。
他们都是老馆主收留的孤儿,最大的孩子,也不过十三岁,此刻却要正面临人生最大的抉择。
老馆主前几天被批斗,四肢被人打断,拖出去关猪圈。馆内孤儿们群龙无首都被吓坏了,幸好在冲突中被打晕的大师兄及时醒来,之后就好像变了个人,精明果断、智计百出,他冒着风雪趁夜将老馆主从猪圈里救出来。又遵循馆主命令,向远在香港的师叔发了求助电报。
如今师叔快马加鞭赶了来,可老馆主勉强苟延残喘数天已是极限,此刻气息破败眼看就不活了。
“唉~!”
半晌,把脉的师叔叹了口气放下手腕,“师兄,你这是何苦呢。当年如果随我一同离开,又岂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住口,你没资格叫我师兄。祖宗基业大于天,绝不容丢弃,你当初离开门派是你的选择,我不怪你。但既已作出选择逃离又有何颜面来诉说我。”老馆主已是弥留之际,却依旧中气十足,怒声呵斥,“如果不是为了这帮孩子,我是绝对不会再同你联系的。”
中年人被呵斥的哑口无言,脸上更现悲戚,沉痛道:“是是,都是我的错。师兄,你就少说两句吧,说得多去的越快,我们师兄弟这么多年未见,难道最后的时光也要吵来吵去吗?遥想当年龟蛇门满堂豪杰,如今只剩下咱们兄弟二人,你已经时日无多我也人到中年。都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恩怨不能消解的呢。”
老馆主沉默半晌,脸上也露出怀恋神色,仿佛看到了当年龟蛇门的盛况。
“劈啪”一声灯油炸响,灯芯倒了,屋子里顿时暗淡了下去。
一个十三岁的男孩瞧了一眼,赶紧走过去用木棍挑起灯芯,只是或许灯芯已经烧的岁月太长,轻轻一挑竟然断了。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Fuck,该死的灯芯……”
少年郁郁谩骂一句,心情悲凉难以言喻。人死如灯灭,这熄灭的油灯更为屋中增添一丝不详。
“英雄……”
老馆主叫了一声,少年闻言赶紧走到床边,“师傅。”
“你们都过来吧。”老馆主伸出干枯的手,向身后几个孩子都招了招手。满是留恋的在几个孩子脸上摸过,似乎要将他们的样子全都记住。几个孩童哪里禁得住这番场面,早哭的稀里哗啦,眼泪鼻涕流的满脸都是。
“好孩子,别哭……都是好孩子,可惜师傅看不到你们成才的那一刻了。英雄,你过来……”老馆主最后用力手握着名叫华英雄少年的手,华英雄感觉手心有异物塞进他手里,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向师傅。
老馆主眼神锐利,如两支利箭直插他的双目。华英雄稍稍迟疑,强忍着没有露出异色,反而紧握了一下老馆主的手。
老馆主得到回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脸上露出欣慰神色。只是这神经骤紧骤松,却终于要了他的命。嘴巴张了张,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英雄,从……今以后,你就是龟蛇门第十三代掌门人,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师弟师妹,答应我……”
“师傅~!”惊呼一声,华英雄赶紧应承,“我答应,我答应!”
老馆主定定的看着他,脸上露出笑容。这几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口气,浑身一抽搐双手无力瘫倒下来。
“师傅——”顿时满屋子一片哀嚎声。
终究是多年师兄弟,中年人看到老馆主最终还是去了,也不由哀叹,“师兄,你放心去吧。龟蛇门最后的苗子,我会帮你好好照顾的。”
数日后,安葬了老馆主。
这位名为李延忠的师叔就带着华英雄五个师兄妹离开内地,一路往南直达羊城然后坐船出海抵达香江。
此时的香江已经是亚洲四小龙之一,日后繁荣鼎盛的东方明珠景象初见端倪,一路行来豪华汽车不在少数。师兄妹一行五人刚刚来到这繁华都市,无不是看傻了眼,一个个刘姥姥进园似的左顾右看,没一刻停息。
“英雄。感觉香江怎么样?是不是比内地好多了。”
李延忠得意的拍了拍华英雄的肩膀,道:“师兄这人就是死脑筋,如果当年跟我一起出海,怎么会落到那副田地。空有一身功夫,竟然不还手被几个普通人打死……悲哀。你们以后可千万别学他,这个枪炮的年代,练武还有什么前途,不如跟着我开工厂做生意,做个富家翁娶几房姨太太。”
华英雄笑眯眯道:“是,师叔。以后我们兄妹五个就劳您多费心了。”
心道,如果没有你在路途中几次三番搜索我们的行李物品的话,还真信了你。
李延忠在香江开了一家纺织厂,算是颇有名气的纺织大王。娶了三房姨太太,家里孩子都有五个,最大的已经成年。本来有上千万资产,也算得上富豪家庭,只是家里孩子一多,就显得不那么充裕了。
如果是平时,充其量是他们家族内部的事情,只是现在突然间多了华英雄兄妹五人,立刻让这个家庭氛围一变,里里外外多了一股子戒备,生怕他们几个来分家产似的。
“英雄,以后你们几个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师兄去的早,我虽然被逐出师门,但既然最后时刻师兄选择找到我,就证明他还是相信我的。只要我李延忠还有一口饭吃就绝不让你们喝稀。”
华英雄拱手道:“多谢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