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在东北读书,入秋开始天气便可以用寒冷二字概括。已经大二了,但还是每一年的开学都要毫无意外的校园游。去过无数次的教学楼,食堂,操场,图书馆。不知道会不会在每一次新的驻足改变些面貌。
图书馆的正对面有一片鸭子湖,湖边有些座椅,偶有三两同学在座椅上赏湖、喂鸭,倒也成了一处风雅之地。
林妙固然不会这样的附庸风雅,看着并不清澈的湖面总是会若有所思。
来这边已经一年了,却对于这样有些恶劣的环境有了那么些适应,虽然还是除了冬天其他时候都是手脚冰凉,虽然还是会厌烦学校里几乎没有什么男生。
或许是因为在师范大学的原因,受着南方室友的影响,她也开始打扮起来,并且决心减肥了。大一一年的成果还算良好,维持在了体重比高中时瘦十斤的样子。
偶尔也会和邻市的李铭勋见面,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微妙了许多。上了大学的李铭勋相比以前更加成熟了。不再是什么事情都喜欢较真的少年。
他在大一这一年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本来就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所以习惯就好。”
习惯成了他经常会提及的字眼,甚至成了他所依照的圭臬。他念了法律,却看不出律师的雄辩。倒多了些许哲学家的深沉。他或许更喜欢古代法,同态复仇的原则和神明裁判的习惯有些神圣且野蛮的美感。
如今的社会毕竟不是这个样子。法律究竟是什么,他每天在学,并且时时都在思考。如果说汉莫拉比法典维护的是奴隶主阶级的统治地位,那么如今的法律真的把人民的权利保护的那样好吗?
往往,有许多道德与法律的博弈他总是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怕撞上铁轨上一群在玩耍的孩子,变轨而撞死了在废弃铁轨上玩耍的孩子,那个火车长一样要承担故意杀人罪。因为要救姐姐家的孩子去偷面包的冉阿让依旧要被关进监狱。
一个总希望法律中会夹杂人情的律师,到底能不能做一个好的律师呢?
李铭勋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总能听到上帝的笑声。因为,人一思考上帝便发笑。因为思考着的人会由于思考而离身边的人越来越远,并且人越是思考越是思考不出个究竟。思考带来了无尽的困扰,困扰又推进着思考,恶性循环。
人或许永远都是在生存与存在面前俯首称臣,权利社会没有武力社会的野蛮,却开始了金钱与权利的同流合污。拜物教下的人民已经读不懂堂吉诃德的冒险,也看不懂蒙娜丽莎的微笑。
慕晨还有1年才能回来。他时不时寄一些信回来。结尾总会附带一句:问候楚虞。
偶尔还会附带上他自己的照片。穿上军装的少年果然看上去挺拔不少,我们总是无法想象那个运动除了篮球都极厌烦的少年是怎样经历部队的严酷训练,那个吃肉只吃鱼肉,并且只吃鳕鱼的少年又如何在部队和大家一起吃着大锅饭。
在部队的生活并不能仅用艰辛二字来概括。那是一段非常丰富的生活。教官们总是会显现他们的老练和权威,总是会说着一些以前如何如何。
坐上火车的那一天,他开始了人生中一段很新很新的旅程。拥挤吵闹的车厢,但还好把他安排在了靠窗的位置。那一次的火车坐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在车上做了无数个梦。
他在给他这两年的军旅生活无数的假设,或是美梦,或是噩梦,都随着火车的巨大噪音让他的神经更加恍惚。火车上的第一个夜晚,许多没有座位的乘客几乎占满了整个车厢,他的身边坐着两个一起应征入伍的战友,其他的人和他们没有任何的差别。正前方的6人坐中间坐着一位30来岁的青年,卖弄着他的经历。
十八岁的时候,他当上了一名列车乘务员,但是线路基本固定,北京到西安,西安到北京。由富及穷,由穷到富。车厢中坐着形形色色的人。有在西安上学的北京人,有在北京上学的西安人。有来西安旅游的北京人,有去北京旅游的西安人。有教师、学者、商人、白领。他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人,更喜欢了这样的奔波。
每次检查乘客的车票和身份证的时候,他总是在之前习惯性的猜测乘客的年龄、籍贯、职业,偶尔也会和一些比较有意思的乘客攀谈。
或许和电视剧演的不同,他没有经历过产妇生产,急性病人发病,没有抢劫,除了车厢的吵闹别无其他。
之后他厌倦了两个城市之间的奔波。他变成了背包游客。他了解北京,知道哪里的小吃最正宗,哪里的旅店最便宜,哪里到哪里应该坐地铁,什么地方应该打车。
这一趟,他打算去云南,坐火车。他说坐夜车一定要在之前少喝水,尽量的少喝或者不喝。最好不要睡觉,因为旅行的意义就是夜间在火车上的思考,和好朋友的彻夜长谈,与或许只有一面之缘的乘客讲一些彼此的见闻。
他说,西藏没有想象中那么的值得去。你或许不会因为高原缺氧而烦恼但会因为那里的荒凉望而却步。 他不是宗教徒,自然不懂得朝拜,也自然不理解膜拜。他更在乎的是自己脚下的路。他刻意避开了各大热门的旅游城市和旅游景点。在一些人烟稀少、民风浓厚的地方蹲下抽一支烟。
他会拿出他的厚厚的影集指着一片叶子问周围的人:“你们觉得它美吗?”
“美的。”
“是吗?他只是一片普通的叶子。”
李铭勋不记得那个人的样貌,只是对于他的聒噪很是厌烦。
他走的前一天,楚虞还在重症监护室静静的躺着。他远远的看着她,有些想落泪。林妙一直在楼道旁的长椅上坐着,一直责怪自己那一天自己的早早离开。
她不敢看躺在那里的楚虞。
她好像是睡了,但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
在楚虞昏迷的第65天,杜轩然回来了。楚虞也转入了普通的病房。杜轩然只是来看她一眼,他什么都没有说,除了凝重的表情没有其他。他为楚虞擦了擦脸便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生活,别人的生活。楚虞以外所有人的生活,都在继续。但或许会因为楚虞的停滞,其他人的生活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失意的面纱。
林妙寒假回家的时候,错过了北京的第一场雪。楚虞已经醒了,并且身体各项指标都基本正常。只是对林妙有些疏远。
楚虞没有再读书,也没有开始工作。
楚虞重新申请了手机号,以及各种社交平台的账号,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偶尔写一些书评、影评,看得人很多,评论的人也很多,感同身受的人尤其多。其实也不过是一些大家都觉得对的话,她换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表达。
蓝月考上西安的一所大学,这个名字,除了在南源的荣誉榜上出现过以后,几乎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虽然蓝月在高考前已经转学,但据说她依旧是以一名南源中学的考生身份进行的报考。
楚虞的坠楼事件,也因为当事人的承认以及多方调查结论为意外便结案了。加之校方也在第一时间压住了这个新闻,知道的人并不多。
知道的人自然也是不愿再提。
夏季多暴雨,所以才有了雨过天晴。
但是阴天下雨的时候,刘念的头还会疼,耳朵有时候会突然泛红,医生说这都是正常的症状。对于这个不再正常的刘念,再正常不过的症状。或许是因为听不到自己的嘴表达意愿,刘念开始随身携带一个记录本,已完成他与人的“对话”。
每天他都会有半个小时练字的时间,练字的时候,他还是会习惯性的在房间里播放音乐,他总是会期许,或许突然他就能听到哪里播放着的声音,但这样的突然并没有如期而至。
生活的绝望处并不是在你意识到自己绝望的时候,而是你开始习惯于绝望并且和它相依为命的时候。
刘念失聪后的4个月,他可以看电影的时候不看字幕便能领会电影的意旨。他开始创作自己的漫画,他的漫画不画人,只画树。根深深植入土地,枝杈伸向空中的树。会说话,会讲故事,会吃饭,会谈恋爱的树。
他的树是红色的、粉色的、蓝色的、银灰色的,就是没有绿色的。
楚虞会给他的漫画加一些小故事。比如说,我们每个人在死了以后都会变成一棵树,会因为人的心灵,呈现出不同颜色的枝杈,树叶。有的灵魂会开出花朵,有的灵魂会结出果实。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漫画的点击率就破了500万,并且开始有出版商与刘念洽谈出版成书的问题。
他接到了一个记者的采访。并且收到了许多读者的来信。
他只问了一个问题:“这样就能被更多的人看到了吗?”
“是的!”所有人都会这样的回答。
他还会孜孜不倦的推销他的作品,有人问他除了树他还会不会画别的东西。
他沉思,回答:“不会!”
大家喜欢这个,用图画与文字回答世人的少年。喜欢那个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少年。喜欢那个耿直的男孩。
到最后,他不介意自己的肖像与作品直接联系。大家在看到他的样貌后更加喜欢他,喜欢这个长得干净,会画漫画,爱讲故事的少年。
2015年末,他的漫画集《树》正式出版。他更是不遗余力的宣传他的作品。他在上海办了一场签售会。那一场只卖200本书,并且在售书结束后抽取3名幸运读者,由刘念当场为其画一张画像。从那以后,刘念又开始画起了素描。
他的粉丝们都说,刘念是一个很温暖的人。虽然有些寡言语,但是他的漫画总是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但是他的粉丝不知道,他尽全力温暖别人,却燃尽了他所有的能量。
那一天他在日记中写到:楚虞,我终于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