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这时恰巧从新隆市的浦老街经过,你一定会一眼认出张小川。
在行色匆匆,面色淡漠的人群里,她痴笑的脸很有特点。
歪着脑袋,咧着嘴角,还不时的搔首、整理衣服,一会摇头,一会点头,间或回头看看,是不是有她想念的人在跟踪她。
毫无疑问,她认为那篇稿子是谢振海给挪到显眼位置的。
谢振海为什么这么做?敢不敢想,那是因为喜欢?
张小川一路自问自答自我否定。
不知不觉的就走到自家楼门前。
这是个80年代建成的老旧小区,聚集的基本是进城务工的人员。他们抛弃了以往熟悉的环境,以为进了一个遍地黄金的城,不过是跳进了另外一个火坑。
张小川记得,当年她的弟弟,羡慕着从城里回来的小伙伴,吃过特别甜的雪糕,会玩特别炫的游戏,还有特别美丽的小女孩做朋友,就叫嚷着一定要去城里上学。
在村里待了半辈子的爹,就一咬牙一跺脚,卖了老家的房子,来这个城市落脚。
经熟人介绍,去了一个比较上档次的酒店做了配菜师傅。
过去的张小川,特别不喜欢这些看起来又脏又丑的楼,她想念农村的宽旷无垠,以及小伙伴的单纯没套路。
不过今天看起来,这些楼竟然丑陋的可亲。
难道被一个人喜欢的欢喜,竟会颠覆对整个世界的审美观?
沉浸在“谢振海到底喜欢不喜欢我”这个问题中无法自拔的张小川,突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拽到现实。抬眼望去,不远处有一些攒动的脑袋,兴奋围成一圈,不停议论,不停拍照。
张小川也好奇的凑过去,找了一处不那么密集的缝隙,三五下扭挤进去。
“啊!”张小川惨叫一声,慌忙捂住了眼睛。
过了许久也不敢放开手,直到有人兴高采烈的喊,“张小川,张小川,是我。”
张小川手指张开一条缝,却又看到了不堪的画面,玻璃箱里的那个男人,正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朝自己呼喊挥手,人群的目光齐刷刷投到她身上,她感觉要着火了。
“你干什么!你耍流氓,我要报警!”张小川找不到台词,慌乱的喊,“你快,快穿衣服啊。”
以为见到了猥琐男狂追单纯女之类戏码的人们,一窝大马蜂似的喧闹起来,手机的闪光灯、咔嚓声如冰雹似的袭击张小川。
张小川只好竭尽全力护住脸。
不是网络流行的说法么,遇到这样的事,先捂脸,再捂腚。
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谁就行。
哪像这个玻璃箱里的男人,估计不是个变态就是个精神病,从头到脚一丝不挂,只在敏感部位挂了几棵草,浑身用彩绘画成鱼鳞模样。
玻璃箱里还有一些水,他估计是把自己当成美男鱼了,原本乖乖在水里躺着,表情忧伤,见了张小川就不管不顾的站了起来,唯恐天下不知道他认识张小川一般,丧心病狂的不停的喊,“张小川,张小川,你终于出现了。你再不出现,我的身体就要融化了。”
那一刻,张小川特别希望找到时空黑洞,穿梭到五维空间,不,任何一个空间都行。
只要不在这里。
最终,在人群乱哄哄的喧嚣里,张小川鼓起勇气把从玻璃箱中出来的男人,牵起手腕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如果被张大栓看见,一顿毒打是跑不了了。
停下来后,张小穿脱了自己的校服外套,背过脸去,把衣服递给男人,“喏,快穿上。”
男人痞气的笑笑,接了过来套在下身,用袖子打了一个结,“哟,正好。你的尺寸很合适。”
“穿好了吗?”
在得到男人肯定的答复后,张小川一脸严肃的转过头来,研究微粒细胞一样的看着男人,这张脸还带着微微青肿。
“是你?”张小川有些讶异。
她仍记得这个帅气的男人,就算那天她喝醉了,她仍记得关于他的一些片段,他在舞池里,全身挂彩,但依旧帅气逼人。
可是他就没有一次能是正常的吗?张小川无奈的想,上次是挂彩,这次是画彩,一个花里胡哨,低级趣味的男人。
不过,这样近距离看来,男人确实有几分帅气。帅气分很多种,忠厚老实的,英俊潇洒的,中规中矩的,歪门邪道的,这男人应该是最后一种。张小川在心里迅速归类。
男人甩了甩被水浸湿的头发,甩出的水珠在夕阳下如琥珀般温润剔透。他睥睨着张小川,仿佛看穿了她的脑袋里飞速运转的计算。
男人伸出手,从桀骜不驯变的深沉,“你好,张小川。正式自我介绍。我叫许知濠,今年23岁,大学肄业,爱好行为艺术。目前是个自由职业者。你可以叫我艺术家,也可以简单的称呼我为帅哥。我身上的标签数不胜数,不过我最喜欢我身上的一个标签是,富二代。”许知濠把口音重重的放在最后三个字上,同时看了一眼周围这个八十年代的老旧小区,又把目光放回张小川身上,不怎么老实的目光如果是双手,已经把张小川的身体上上下下摸了好几遍。
这目光很让张小川讨厌。
但最讨厌的是他说话的语气,以及所说的内容。
张小川没有伸手表示友好,她只想迅速离开这里,离这个神经病远一些。
他都23了,什么都比15岁的谢振海差一截。老人说,虚长,虚长,估计就是说的这类长高了身体却没长脑子的人。
许知濠有些恬不知耻的跟在张小川身后,看她气鼓鼓的走起路来一撅一撅的样子,就觉得可爱的要命,想冲上去摸摸她黑亮的脑袋。
“唉,张小川,你怎么了。”
“我不想与一个变态说话,我又不是变态。”
“可我也不是变态啊,你告诉我哪里有这么帅的变态?”
“正常人谁会在众目睽睽下不穿衣服啊?”张小川停下来,准备好好辩论一番,却被赶上来的许知濠撞了个满怀。他的上身没穿衣服,有种画彩的油墨香气,还有男人特殊的体味,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很特别。
张小川蓦的想起谢振海的胸脯,自己的鼻尖正好在那个高度。
看到张小川羞的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见惯了搔首弄姿、浓妆艳抹的美女的许知濠,原本对张小川好奇大过喜欢的许知濠,突然感觉心内湖泊悄然波动,泛起涟漪。
别刻意,很多东西总是不期而至。
许知濠很认真的解释,“我这不是变态,也不是耍流氓。这是一种行为艺术,行为艺术你懂吗?”
张小川默不作声。
“行为艺术,就是艺术家们要用自己的身体去表达出一种情感。我认为这是艺术的最高形态,不是通过画笔,而是身体向人们传递艺术家的思想。”
“哼,我认为你穿着衣服也可以表达。”张小川不认可许知濠的解释。
“艺术不可以将就。我今天要向你表达的,是一只被困顿的即将渴死的鱼,在等待救赎。而救赎这只鱼的,就是你。只能是你。”许知濠认真起来,瞳孔黑亮。
许知濠认真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记忆放映室快速播映着他的电影。
用将就一切事情来表达不愿将就的态度,这是许知濠的态度。他十一岁的时候有过自己可以在魔兽世界里配合的天衣无缝的铁哥们,却因为学业被耽误,母亲搞垮了哥们父母赖以为生的小企业,他们连夜消失在这个城市,于是,他找朋友越来越将就,说是狐朋狗友也不为过;他17岁的时候有了喜欢的女孩,母亲却以女孩是看中他们家的钱为借口,擅自给了女孩父母一笔钱,为女孩转学,至今杳无音讯,于是,他找女人越来越将就,有点姿色的就能骗上床;他20岁的时候上大学,明明想去学美术,母亲却以要继承家族产业为借口,操作学校改了他的高考志愿,逼着他学土木工程,于是,他不学无术,将就着混日子,直到挂了太多学科,拿不到毕业证。
他在还想将就着过完富二代的一生的时候,张小川出现在他破破烂烂的世界里,在他母亲告诉他,一切事情都能用钱摆平的世界里,张小川扔给了他200块钱。
他好像突然就不想将就了。
就从张小川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