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义睡到很晚才醒来,四年来他终于可以睡一个自由的觉了,没有尖锐的铃声,没有人来催他甚至骂他。在监狱里时,他每天都要早早地按时起床,也必须早早地按时睡觉,一切行程都是被安排的,都是固定的,他永远是在过集体生活,极少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就算是单位给的上网写作时间,他也常常是在集体的环境下,比如狱友们就在他背后谈笑或者调侃,有时候甚至是狱警的监督下完成的。
李天义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上午11点多。弟弟李天泽已经起床,不见了人影。李天义环顾着周围的一切,感觉它似乎并不那么真实。他走到窗前,轻轻地拉开窗帘,打开窗,世都第三区的建筑和景色映入他的眼帘:鳞次栉比的楼房,高的,矮的,红色的,灰色的,蓝色的,黑白色的,彩色混合的;宽阔的街道,街道两旁停满车辆,道上轻快地跑着各种颜色的车辆;各色衣着的行人在街道上走着,悠闲的,匆忙的,老人,中年人,青年人,少年,小儿;蓝色的路牌,各色各样的商店,成排的绿色树木……一切都那么美好,李天义仿佛觉得那么不真实。他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有点疼,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一切都是他一度因为自己的贪欲而失去的,四年后,终于又回到了他的生活中。他终于真切地感受到自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高兴和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他真的落泪了,他的眼睛湿了。
这个城市恐怕没有人会关注到一个青年,不,一个已经有点接近中年的男人在窗户边的心情,他已经38岁,他的眼睛是湿湿的,他的心理经历了一次蜕变,他决定走好他下半辈子的路,他决定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决定对父母、对家族、对生他养他的家乡作出一点贡献,38年来他从未作出的贡献。
现实已经摆在他的面前,过去的工作已经失去,而且由于他有过坐牢的经历,他已经很难再在一切与当局有关的部门、企事业单位谋求到一份工作,而即使是民营企业,可能也很难要一个坐过牢的人。李天义剩下的路已经不多,他只有完全靠自己的双手打拼,才能养活自己,才能走出一片天地,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李天义之前从未没有想过,自己要走这条路。过去的38年中,有34年他没有进行太多的思考就按照多数人的轨迹,努力读书,然后谋求一份正规的稳定的工作,接着再生儿育女,然后再退休、养老,直到去世。这就是他直到入狱前牢固的想法,尽管他偶尔觉得这种生活太过于单调,想要改变,但他当时还是相信“多数人想过的日子,才是好日子”。而现在,这条他过去所走的路,已经走不通了。一个坐过牢的人,很难再走通这条路。
李天义明白,他下半辈子的路已经注定与上半辈子不同。
“哥,你起来了。”弟弟李天泽回来了。
李天义迅速用手抹干眼泪,他怕弟弟发现。他一转身,看见弟弟拎着早餐进来了。李天义下意识地去叠被子,弟弟告诉他,不用叠,可以先洗脸刷牙吃早餐。李天义意识到,自己不再需要那么工整地叠被子了,而这是他过去四年每天都必须干的活。
他开始洗刷,并很认真地把胡子刮干净。镜子中他还是一个板寸头。
吃早餐时,李天义告诉弟弟,他想在世都租个房间,然后再在这里从事一段时间的文学创作,继续创作他的小说,然后就回家看望父母、奶奶,并祭拜爷爷。李天泽本希望哥哥迅速回家,然后再规划人生,但他同意了哥哥的想法。
饭后,两兄弟在网上搜索,找房子。李天义离婚后,张如秋把李天义所有的东西都寄给了李天泽。这次,李天泽把李天义的电脑、日记本、部分小说稿子等重要物品带来了。
很快,他们就在第三区和第四区的交界处找到了一个一居室,3000元每个月,房东远居国外,通过房产中介每半年收一次租。房子就在第三区400街71号,靠近一座比较荒凉的小公园以及一座半开发的小山。房子在第30层,是专门用于出租的房子,可以俯瞰周边景色,而这正是李天义需要的。虽然这里位置比较偏僻,但仍有地铁通过,对于李天义而言,这种条件已经足够。李天义在入狱前攒了一些钱,这些钱尚够他花上几年。
离婚时,张如秋只拿走了自己的钱。
第二天早上,李天泽乘坐高铁回了长沙。
李天义接到一些老同学和朋友的电话,对他的出狱表示庆祝,他一一做了感谢。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李天义一个人登上世都西部的万花山。时近中午,他精疲力尽,但却非常兴奋和快乐。
“人间,我回来了!世都,我回来了!”李天义混在人群中迎着大风猛喊,很多人都在这山顶猛喊。
“喔喔喔……”有人学狼啸。
“哥要飞黄腾达!”有人求富贵。
“希望雾霾少一点!”有人很实际。
“XXX,你这个负心人!你去死吧!”有人骂道。
“XXX,我爱你!爱你一万年!”有人这么大喊。
“哈哈哈哈哈哈……”有人只是大笑。
李天义听着这些话语,笑了。这个都市的很多人,在这里撕开自己在都市里牢牢戴着的面具,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的愿望和梦想。李天义高兴地笑了,他为找到和他有类似行为的人而高兴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