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我重返故土肃州,在城中只逗留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便打的直奔花城湖。我微闭双目,心儿在胸中激荡不安地跳跃着,竟像是清纯少女约见久别的情郞。是啊,对我这样一位多年旅居在外的游子来说,花城湖就是故乡的代名词,就是我的思念,就是我的魂绕梦牵。
出租车驶上了如今已十分平整的乡村公路,一大片一大片熟悉的浓绿在车窗外闪溢流过。花城湖清凉亲切的气息迎面扑来,似乎伸手就触摸得到它。花城湖,久违了!一别十数载,你可安好?你是否风采依旧?
我生在湖畔,长在湖畔,熟悉花城湖就像熟悉自己的母亲。儿时,在湖畔嬉戏,在湖中捞鱼,它是我的乐园;少女时在湖畔读书,在芦苇从中沉思,它是我的密友。花城湖是我成长的见证,早已融进我的生命。
每年的农历五月,湖边的女孩儿都会隐密而欢乐地期待着去湖上端午沐浴。关于花城湖,当地有很多不同版本的传说,但在我们女孩儿心中,只深信一代又一代的妈妈给女儿讲述的优美传说:王母拔簪划河分开了牛郎织女之后,命她织七色云锦九百九十九匹装饰天幕,方可七夕会牛郞、儿女。织女为了一夕相聚,夜以继日,端午临近,仍差距很大,织女挥汗如雨,心焦如焚。慈悲为怀的观音菩萨急人危难,顿生悲心,手持杨柳枝,蘸玉净瓶里的圣水倾洒织女,瞬间,织女神清气爽,穿梭如飞,大卷大卷的云锦从织机涌出……玉净瓶里的水漏下一大滴,落在地面形成了花城湖;圣水水雾飘落人间,湖周围立即草绿花红,成了一方绿洲。据说女孩用端午的湖水洗浴,针黹女红会像织女般出类拔萃,人出落得会像仙女一样美丽可爱。
第一次被允诺洗浴是十二岁,那是长成少女的神圣洗礼。
端午凌晨,天还黑蒙蒙的,母亲就喊醒了焦心又不知何时已睡得很沉的我,塞给我早已经准备好的用具,珍爱地送出了门。和几个要好的女伴聚合后,屏息静气,轻手轻脚向湖畔走去,偶尔互相关照一声也是悄声细语,全没了平日里的嬉笑吵闹,仿佛怕惊扰了那柔薄的晨雾。
湖畔花草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湖面上弥漫着轻柔的晨雾。女孩儿们解开了自己的发辫,开始洗浴。我也试探地下了水,水一点都不冰,温热柔和地缠裹着我。在身上轻轻撩拨着水,恍惚间我真的好像已黑发如云,光彩照人,美丽非凡了。
当天空微微露出一抹晨曦时,姑娘们全都出了水,坐在沙滩上梳理长长的黑发,十七八岁的大姐姐们轻声哼唱着古老的歌谣:
花城湖水清又亮,水鸟结伴一双双,姑娘岸边独忧伤;
花城湖水清又长,沙山朦朦走四方,梦里依依会情郎……
大姐姐们一如传说中脱下羽衣出浴后的仙女,美丽恬静,脱尽尘俗。我一时真担心她们会突然飞走。太阳露出惺忪睡脸,洗浴结束,女孩儿恢复了往日活泼,哼唱着歌谣,踏上各自归路。
首次参加女儿浴后,每年端午,我都要随姐妹们到湖里洗浴。年复一年,直到我离开家乡。
车停了,我睁开双眸,花城湖巳在眼前。
脚下的草地依旧那么松软,翠绿,只是多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鹅卵石小径,显然经过精心设计又那么自然天成,不留人工痕迹,伸向湖边。
终于又看见了这舒展着肢体静静卧着的绿里透蓝,蓝里泛青的冰清玉洁的湖泊,神态宁静、庄严、清雅。倏地,一只水鸟从湖面掠过,击碎一湖宁静。太阳是永远不甘寂寞的,如姑娘金灿灿的围巾别致地舒展在湖边沙峰的缓坡山头。穿过木桥,站在沙峰脚下。我的视野里汹涌着阳阳壮壮的群峰沙山,随湖泊绵延开去。它们虽不高大,但饱含着阳刚,与湖水的阴柔相济相长,也不险峻,但十分奇美,细软的沙粒不仅没有随西北冷硬的风填没毁坏湖泊了,反而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围绕护持着湖泊。我想,或许正是由于沙山赤诚无私的护佑,虽然湖上的女儿一代代老去,花成湖千百年来依然清波微漾,风度翩翩。只有在它雄壮有力的臂弯里,花城湖才如此恬静安然地走过岁岁年年。没有沙山的壮,岂有湖水的美;没有湖水的柔,怎显沙山的伟。它们就像一对恋人,相依相偎,生死不渝。捧起一捧沙,从指缝漏下,静心聆听,沙鸣声隐隐人耳,那是它对湖水倾诉衷曲;沙山的峰影倒映在湖面,湖水轻柔珍爱地拥着它,一阵轻风,一湖蓝色微波轻荡,那是它对沙山喁喁私语。山湖相依相傍,相印相融。那么热烈,又如此静穆,任时光荏冉,岿然不变。我被深深的感动着。
夜晚梦中,我像一只水鸟在湖面优美滑水,在湖光山色中尽情游动洗浴,唱着那熟悉的歌谣,头发像一堆墨云,又像一匹闪光的黑缎,在微风中尽情释放着快乐,美丽与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