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老棚瓜被放了出来,在棚户区里引起一片哗然。还有几家没有签约的钉子户,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他们奔走相告,一片欢腾,寄希望于老棚瓜能继续带领他们,与动迁组对抗,为他们争取到最大的利益。然而,他们全都失望了。
老棚瓜剃了个光头,胡须刮得发青,上身穿着件印着一只和平鸽的文化衫,下着一条宽松的休闲裤。他精神饱满、谈笑风生、表情中隐藏着神秘的微笑。他还是那副诡衔窃辔的神态,主动疏狂地和邻居们打着招呼。
有人问起他被拘押的情况,他便会左顾右盼,装聋作哑;或答非所问、谈天说地,与你打起马虎眼。他心里确实隐藏着秘密。
“老棚瓜,侬回来啦?”有几位正要去给水站洗涤衣衫或提水回家的妇女,见到他热情的打着招呼。
“想死你了。是偷偷逃出来,特意来看望你的。”郑亭依旧放荡不羁,说话还是不检点,确实是秉性难改。
“侬只死赤佬,和你说正经的。你在里边没事——没吃到苦头吧?”有邻居关心的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一日三餐有人伺候。饭来张口,茶来伸手。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有人陪我聊天,有人为我站岗,睡觉时还有人为我值班。”老棚瓜油嘴滑舌说到。
“美死你了。哪你还出来干什么?你应该在里面呆上一辈子!”一位年轻妇女揶揄说。
“就是为了来看你一眼。还有我们这么多的邻居美女、帅哥以及牌友。”郑亭的嘴巴封得很紧,丝毫没有吐露他被放出来的原因。
“我看他是在里边受到了正规教育,现在学乖了。缴枪投降,不敢再闹事了。”有人在用激将法,想套出他的真实情况来。
“我将邻居们的意见收集起来,反映给动迁组,我做错了吗?听取百姓的诉求,是政府的优良作风。我当了居民与政府间的桥梁,做了好事凭什么要我投降?……”唯恐言多必失,他机灵地转移了话题,“我是担心你们不辞而别,今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惦记着你们,所以我才会出来的。”话说得合乎情理,大家相信了。他出来之前,棚户区里的动迁居民,已经签约搬走了一大半。
“哪你对拆迁有什么打算?老克勒已经搬走了,半条命的家属也已经签约。”
“什么,他也搬走啦?咯只瘪三,比我还要逃得快……噢,噢。我是说,我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我能有什么办法呀。”疏狂的郑亭说话中差点露出马脚,立刻警觉起来,敷衍说。
老棚瓜在棚户区里人缘特别好。一是因为,他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老土地,问个路、找个人,他都会热情相助;二是他心地善良,对任何人都佛眼相看;三是有求必应,主动热情,不计报酬,甘之如饴的帮助他人。狂风暴雨中,他会爬上屋顶,为你家堵漏;他可以冒着雪虐风饕,踏在“叽叽嘎嘎”摇摇欲坠的屋顶上,为你家除去积雪,避免陋屋坍塌;他还会心急如焚地去帮助邻居家,寻找走失的孩子、或是丢失的鸡鸭……。
在棚户区里,老棚瓜虽然出言粗俗、谑浪笑敖,喜欢在嘴上占点年轻女性的便宜。但对那些未婚的女孩或是老媪,他还是相当尊重或孝敬的。如果遇上强悍泼辣的妇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时他也只会嬉笑着赶快逃遁。
老棚瓜回到家里,借口自己身体不适,困惫不堪,需要休息调整一下,就将前来慰问探访的邻居全部劝走,把大门关闭锁上。闭门谢客后,他并没有上床休息,而是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整理物品,打包俶装,足足忙碌到深更半夜。
第二天上午,来了一辆中型货车和几名搬运工,他们熟练地将郑亭和他家里的所有物品,一起搬运走了。郑亭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表情神秘,行为诡异。
老棚瓜突然不辞而别、去向不明,引起了邻居们的纳罕、猜测和想象。大家又开始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纷纷议论着这个话题。
“老棚瓜又被抓走了,而且这次是连根拔掉!连家里所有的家具物品全部被抄走了。”
“我看不像吧。上次抓他时,来的是公安局车子,这次是一辆运货车。老棚瓜还坐在副驾驶席上,笑眯眯地向我挥了挥手哩!”
“我看他是在里边受了教育,变得老实了,是服服帖帖地搬走的。看来那些还坚持着不肯搬走的人,现在也没戏可唱了。”
“昨天与他说话时,他就是吞吞吐吐的,这里边肯定有隐情!”
“他是最后几家钉子户了,连半条命都同意搬走,应该是真的。”
“什么真的!他突然间就去向不明,这件事情要查查清楚。他是个好人,帮助大家做过好多事情,一定要将他救出来!”有人想到了营救。
“对呀,住在棚户区里的人,哪家哪户没有得到过他的帮助?!他做了许多好事,这次也是为了大家的事情,才被抓进去的。我们一定要设法营救他!”
“将他带走的人身份不明,那就赶紧去居委会或者警署报案!”
这时,动迁组的人闻讯后,及时出来做了解释。郑亭已经与动迁组签下了协议,他是主动搬走的。并向居民代表,出示了郑亭的签名记录。
刚刚激起的涟漪,还没来得及扩散,就得到了平息。
拆迁工作进展顺利,郑亭的老屋也被夷为了平地。签约居民都在加速搬离。这时,郑亭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棚户区里。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还顾念着棚户区里的老邻居。今天是的他厂休日,特意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他帮助的事情。
“你又逃出来啦?可惜这次你来迟了,你喜欢的那几个漂亮媳妇,早就搬走了。”一位中年妇女拉着辆黄鱼车从巷子里出来,见到郑亭戏谑招呼到。
“谁说我是来看望她们的?我是特意来看望你的。……现在还有几户人家没有搬走呀?我是过来看看,他们搬家时需不需要我再帮上最后一次忙。今后大家都要分道扬镳、天各一方了,想要我帮忙也没有机会了。”郑亭情意绵绵,眷念地说道。
“老棚瓜,你现在到底搬到哪里去住啦?新房子怎么样?告诉我们地址,有机会就去看望你。”有邻居在打探老棚瓜的住址。
“我现在是租房子住。临时过渡一下,随时都会搬走的。”
“新住房还没有落实呀?你签字又有什么用,动迁组要是耍赖皮,你不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吗?”
“不会的。开发商当着警官的面,答应了我的分房要求,双方都签字画押了,不会耍赖的。”郑亭表现得信心满满。
“我看你也别再倔犟了,你搞不过他们的。还是早点去挑选安置房吧,不然好的房源都没有了。”一位热心肠的中年妇女,凑近郑亭的耳朵边小声说道,一对丰乳贴到了他背上。
“是我的,早晚总要给我的……我不担心……还是你对我最好、最贴心,一直都在关心我。”郑亭说话闪烁其词,回答得模棱两可。他羞臊地将身体移开了。
“老棚瓜,快过来帮我推车子呀!”黄鱼车阿姨向老棚瓜发出求助。车子上堆满了破烂的旧家具,她踩也踩不动。
“好的,我就来了。”郑亭趁机告辞了那位热心肠的中年妇女,敏捷地窜到黄鱼车旁,“要送到哪里去呀?我来踩车,你在后面推着。”郑亭吩咐说。
“出弄堂口右拐,前面过四条马路,送到最后面的一家旧货店里,去卖掉。”黄鱼车阿姨气喘吁吁地说道。
“哪能值多少钱呀!还不够买两只胸罩。”郑亭猥琐说。
“那就买来送给你当口罩,出门时戴上,省得你满嘴秽言,说话时轻佻!”黄鱼车阿姨像在赶牲口,在老棚瓜的屁股上拧了一把。
“嘿嘿,嘿嘿。”老棚瓜跨骑在车座垫上侧身躲闪,他用力踩动了黄鱼车。一路上,黄鱼车阿姨都在不停地向郑亭打探,他究竟搬到哪里去住了。
“其实大家都很关心你。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好事,这次你也是在为居民争取利益,才被关进去的。我和大家一起联名上诉过,都在设法营救你。现在你放出来了,又迅速搬走,你总该有个落脚的地方吧?你怕什么呀!告诉我好了,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
“我有什么害怕的!真的还没有落实好……我是想,最好能搬到你家隔壁住,想你的时候能随时见到你。”郑亭依然守口如瓶,疯疯癫癫地回答说。
郑亭被关押后,毫发无损,这是个事实;他签下协议遽然间搬走,旧房立即被夷为平地,这也是个事实。他现在的住处,今后的安置去向,始终让老邻居们感觉到新奇诡异,人人都想知道这个真实的谜底。
这个谜底,终于被吕招娣打听到了。而且,还是老棚瓜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你的新房子到底落实了没有?你在为邻居们做这件事,吃足了苦头,我们也不能不闻不问,让你白白地吃亏呀。你不便出面,就由我们来替你出面,帮你去提出分房诉求!”这天吕招娣到街道里来办点事,在棚户区的废墟旁边见到了郑亭,一把将他扭住,询问道。
“阿姐,阿姐,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的房子……实质上……算是解决了。完全达到我的要求……我挺满意的。”郑亭畏葸再节外生枝,造成鸡飞蛋打,仓促间语无伦次。
“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阿姐会替你保密。”吕招娣在老棚瓜面前,很有威信;老棚瓜也很信任她。于是向她道出了实情。
原来,老棚瓜被拘留后,先让他交代煽风点火、聚众闹事、扰乱威胁动迁组的罪行。但都被郑亭一一驳斥,并要求动迁组拿出真凭实据来。这时警署也收到了居民送来的请愿书,了解事实真相后,对开发商有意图的在动用公权力提出质疑。动迁组和开发商闻讯后,赶紧派人来和郑亭谈判,征求他个人的动迁分房意愿。郑亭提出,要在就近地段安置,面积不应小于现在的十五平米,要有厨房和卫生间。开发商听后,觉得这些要求都合情合理,没有在漫天要价,马上与他签字画押,达成了初步协议。接着就在附近地块找到了一间石库门的后厢房,居住面积十七平米,有共用的厨房和卫生间。
“他们让我看房后,我表示满意。他们要求我二天之内搬走,并约定不许告诉任何人,不准再搞出点事情来。守约的话,一个月后正式办理入住手续。我要信守承诺,所以一直不敢透露消息。”
“那现在早就超过一个月了,你的房产证拿到了没有?”吕招娣关切的提醒说。
“拿到了,拿到了。一切入住手续都办妥了。环境也好,交通也方便,住得也很满意。”老棚瓜憨厚地笑着,“抓我进去、要我写检讨、说我违法犯罪,都是在吓唬我。其实就是要我规矩老实点,不要出头露面带领大家闹事。”
“事情都过去了。大家的利益也基本上得到了满足,现在就好好地享受生活吧。今后大家要多保持联系,多走动,别再和我们玩躲猫猫游戏了!”吕招娣安慰着老棚瓜,并提出了要求。
回家的路上,吕招娣一直在想:“这个开发商的手段极其高明。先是杀鸡儆猴、威慑吓唬;接着刚柔相济、恩威并施,张弛有度地将事态止于未萌。并且,还借用了社会公权力,最后再来个暗箱操作,满足了诉求、消除了后患。真是奸诈狡狯至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