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四十八分子张才步履维艰的走回家，一到家立马在水喉那里洗脸、冲脚，尽可能把身上一切的污垢去掉，然后把双脚从拖鞋里慢慢伸出来，“唏”的一声，他屏住呼吸，在清水的洗涤下，楔状骨的那个部位顿时清晰可见，起了两个大水泡，左脚一个右脚一个，宛如天隔一方的牛郎织女相互眺望。
前脚刚踏入门，屁股还没碰到椅子，人未到声先至，大老远的就传来声音：“一如喂，西边洞那里有人抽水了，赶紧去灌溉菜地吧。”没多久就迎面而来一位上身穿一件白色棉质扣领短袖衫，下面一条橄榄绿粗布裤。头戴一顶黄褐色的草帽的中年妇女走进屋来，笑呵呵地信手搬过一张矮凳子坐下对一如说。
十分钟前。
当时子张刚回家在门口水龙头那里洗手，就听到一如的声音：“XX吖。康清打电话跟我说你很早就坐车回了，怎么回来得那么晚啊？”声音轻松而沉静。相对说来，音量比以往颇高，但流畅平滑，丝毫不觉刺耳。
子张点头算是回应，声音却发不出。子张很紧张，根本没料到给人这样一问。“吓，在梅箓碰到老同学了呗，多年不见一时兴起就聊多几句？”说时子张把钱还给母亲，眼睛始终不敢望向她，“妈，这钱我是从你抽屉里拿的，给！”
一如伸手接过钱，“我都说要给钱了，你又不要——对了，你的牛仔裤还没找到吗？”
“你看，我这不刚回来吗？迟些再找找看。”老实说，这次行走可把他累坏了。
这时子张来到水壶旁，拿着一把冲剂，倒了些白开水到杯里去，而后手捧着杯凉水，嘴里呵气边走边吹散杯子里冒出的热气。还没坐下椅子，就听到那个他最讨厌的声音响起。幸好，她这次不是来蹭吃的。
以前家里煲了番薯啊，煮了糖水什么的？她可不会跟你客气，脸皮厚得很，一来这里看到有吃的，立马就说：“一如啊，你家煲什么呀？”没等一如开口说话，嘴里又抛出下一句“等你煲好了，我就过来吃，我现在去地里干活去了哈。”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厚成这样的人，次次她都敢这样说。每次子张在家或者家里的外甥们等她走后都会说她两句，无非说她是“胃口鬼”，用国语的意思是“蹭吃王”。
但一如的脾性相当好，天生的老好人一个，几句话就把他们几个挤兑得无话可说：“隔离邻舍的，来吃点又怎样？你们也不怕说出来丢脸，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值得藏着掖着，我们既然煲来吃，刚好她也看到了，吃一次两次很平常呀。何况我们又不是天天都煲，不妨给人吃些。”
这些旋转不已、模糊一片的回忆，向来都转瞬即逝；不知身在何处的短促的回忆，忽然间从记忆深处全冒出她的不好来。
现在听到春燕这么一说，顿时有些感激她，诚然她是有些贪图小便宜，可人本身不坏，至多就来个蹭吃。子张马上向一如请缨，一如点头答应我菜地里戽水浇灌。
因为一如这时实在走不开，当时她正在帮隔离屋的攸娣照看她的小孙女，只好把这事托付子张。
在子张临走前一如一再叮嘱他要戴好草帽去。他不是笨蛋，经历了原先长时间在太阳底下的暴晒，子张这次很乐意，只是感到自己的胯骨那里隐隐作痛。前脚一迈出，后脚没来得及跟上，那种痛楚从屁股两旁传来。
开着电车子张来到西边洞，恰好细婶也在这儿引水流来灌溉菜地，他快步走去自己家菜地，两手空空望着这干涸的土地，望到很多地方都已经龟裂了一小土块，成了许多小线条，蜿蜒曲折。
这鬼天气，蛮热的，地里的土都被晒成硬邦邦的小土块，子张挽起裤脚踎下身子，信手拿起旁边的一片小土块，轻轻一捏，顿时泥土飞灭。年年他家都会栽种辣椒，年年都会有大风大雨，年年都没次好收成，年年一如都一根筋似的死性不改的栽种辣椒——期望碰上一年不刮风下大雨。
天哪，子张居然站在这么燥热的空气丝毫感受不到一丝风。很快，他的衣服全湿透了。出门前以为自己早已准备好了，到了菜地才知道，手里没把锄头看我怎么引水到菜地里来。
他呆呆地向四周望去，寻找附近有没有人暂时不用锄头的好向他借来一用。很快，就有个人向我走来，原来是自己的细婶。她帮子张把田壑开沟了，把水引了进来。然后问他要不要锄头，她这时候必须要回去了，因为她的女儿回娘家来了。
他向细婶道了一声谢谢后，赶紧把锄头提在胳膊上，向菜地四周开垦，正所谓水往地处流，子张必须要赶在水的前面，把菜地所有的渠道都挖好。
子张一连几十分钟竭力想把菜地的渠道全岔开，让它伸展到低处，精确地引水过来浇灌，结果他白白在这煎熬了几十个分钟，毫无经验可言，对于该采取怎样的治疗措施，他完全坠入云雾之中。
水倒是进来了，可菜地有些地方还够不着水，只好提着水桶向那些没浇灌的地方走去，忧心忡忡地考虑方才的提案，鼻翼发僵，心头乱跳，直到积水漫过了他的脚踝，遏止了他犹豫的想法，看来还是用古老的笨拙的方式——提水去灌溉罢了。
固然，菜地里的有些尚未完全浇透，但毕竟有所好转，尤其要紧的是期望一如快点到来，水太多了，子张还想着去灌溉另一块辣椒地呢。
当然，想法是很好，未免过于天真，水又不是你的，人家抽水也要花钱，等他灌溉完自己的自然就马上关掉水。但他可算把母亲期盼到来了。
那时抽水的那个人站在田埂上，咆哮道：“我抽的水哪去了，都一个小时了，我地里还引不来水——妈的，你们不要灌溉了，等我把水引导到地里去了再说！”说时就拿起锄头把这条支流水封住了。
当其时西边洞里已经有四五个人从家里跑了出来，免费的自来水灌溉谁不稀罕，正当大伙儿拿起锄头再次为自己干旱的土地浇灌时，听到那个抽水给钱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有个妇女小声嘟哝着：“你牛气什么呀，不就几十块钱嘛，用下你的水会死啊？”
为己申冤者说：“景辉啊，我这刚来，还没用到你的水，你可别冤枉我呀！”
脸带委屈的说：“死咯，用点水被骂成这样，早知就不用他的了。”
眼看着景辉把那条水支流封密，一如跟他的美好愿望也就破灭了——本来还想浇灌下辣椒地呢。
时隔没多久，菜地里的泥土基本吃透了水，一如也叫他先回去了，也罢。
那时子张的脚已经不听使唤、行走不动了，胯骨更是由隐隐作痛变为痛彻心扉的痛，每走一步他都痛得掉下眼泪。他不知怎么会这样，早知梅箓步行回来会闹成这样，打死他也不干这种事——活该，自作自受！
晚上，他只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动弹不能，屁股下还垫着厚厚的被子，好减轻他阵阵的痛苦。为谨慎起见，子张用被单严严实实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然后才安心地返回梦乡。有几次，隐约中他听到听到木偶戏开场曲，忽远忽近，就象林中鸟儿的啭鸣，标明距离的远近。
有那么一阵子，子张好想出去欣赏村里的木偶戏，毕竟有好多年没看过，想重温下童年时的乐趣，想努力翻身起来突然被一阵疼痛惊醒，看来他只得独自一人苦苦煎熬整整一宿，别无他法。他又睡着了，有时偶尔醒来片刻，听到窗外传来木偶戏咿呀咿呀哟的格格地韵曲，睁眼凝望黑暗中光影的变幻，凭着一闪而过的意识的微光，子张知道外甥阿俊已经出来好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