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烽火炬,山河陷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咸阳的夜静得人直觉着闷,偌大的宫殿群似已隐于苍苍夜色,玉阶凉如水,雕栏寒如冰。恰属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朔日,不谓之吉日。
窗内烛影微晃,秋日渐凉,嬴政双手反剪立于烛前,眉间一竖似是无言诉说着其忧虑。
八月初,阴阳家曾告于嬴政:夜观星象,三六东郡,荧惑守心。
那日嬴政只是甩手拂了奏呈,并未多言。
烛上飞蛾扑火,夜已深。
嬴政紧蹙的眉未再展开,见扑火之景,一双剑眉压得更低,只是挥手熄了烛火,卧榻而寝,一夜未眠。
天已微亮,东边的天色似是鱼肚般惨白,咸阳的宫殿仿若一片死寂之景。
公元前209年,大泽乡烽火一炬,大秦国境狼烟四起。
秦国的铁蹄踏过路边冻死之骨,大泽乡一人一竿覆这泱泱大秦,章邯率军迎战,陈胜伐秦主力军溃败,消息传到了会稽。
会稽郡。
那日我本在林中捕猎,却不想,只是一箭的偏差,我便遇到了那个人,那个有着一双如战场长戟的剑眉,一身黑色披风在背,长发高束,眉目间竟是英气的王,我的王。
呼吸滞后的一瞬我便明白,今生,我注定会遇见他。
林间潮湿路滑,树叶肥大,本就是天色微亮,参差错绿间,森林倒是灰蒙了许多,却也不见太多光亮了。
唯有树上竟栖了些关雎鸟,森林的死寂多了丝轻灵的气息。
“少主,箭是从那个方向射来的。”
附近的小兵聚拢来,这天本就只是微亮,加之这林间树木多是合抱而生,挡住了些光亮,辨不清地上的死尸。
项羽轻皱着眉,俯下身翻看了死鹿的伤口,这一箭
虽射中了要害,然伤口较浅,力量较小,许是哪个士兵不小心射中了这头鹿,却未察觉这个方向有人,又或是,本该射中他们的箭,偏了。
“你们两个,去那里搜。”项羽随意点了两人,正欲起身,一支长箭“咻”地射来。
“少主小心!”
项羽唇角微勾,抬手便轻易握住了箭身,箭尖也便停在额前三尺。
“喂,那头鹿是我们杀的。”
项羽缓缓起身,随手捏断了长箭,唇角的笑意已然不在。
“你们的?”
项羽扫了眼为首的彪形莽汉,对方有六人,我方有五人。
未等对方答话,林间忽的便出现了两个小兵跟着一个青衣女子,青衣女子手握弯弓,眉目间透出了些许不耐烦。
“不要碰我!”
女子走到那头鹿前,并未抬首去注意两方的人马。
两个小兵笑得有些无奈,挠了挠头,憨憨道:“少主,我……我们打不过她。”
“哟,美人啊,这头鹿是我打的,跟我走,我就把它给你。”那莽汉搓着手往女子靠近,笑容猥琐,阴阳怪气道。
青衣女子拔出了鹿上的箭,随后起身将弓弦对准了莽汉的脖颈,阻止其进一步向前,蹙眉道:“你打的?这箭都是我的,何来你打的?”
周围的小兵等着项羽下令,却瞧见项羽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青衣女子。
他本是以为是一名小兵射中了那头鹿,却不想是一名女子。
青衣女子并未搭理那莽汉,只是转头看向项羽,却是有一瞬间的愣神。
树影斑驳间透出了些许日光,天已蒙蒙亮,远方的战火似未扰到树林的幽静。
项羽却也借着日光看清了些女子的面容,那女子一身青衣,本是清雅秀气的眉目上却添了些英气。
青衣女子缓过神,面上容色未改,略带歉意道:“这头鹿送给你们作赔礼罢,刚刚是我没有注意,差点误伤各位。”
项羽看着女子的眸中多了几丝笑意。
未料那莽汉只是忽的伸手将那弓弦生生扯断,女子力气不过那莽汉被拉住往前了两步,便也松了手。
“别以为你长得标致就以为一根破弦就可以吓住你爷爷我。”莽汉有些扭曲了表情,伸手便抓向女子。
女子微愣,正欲抬手,忽觉面前一人影晃过再眨眼便发觉那莽汉已是躺于一丈开外。
“啊啊啊,我的手!”
女子抬眼便瞧见面前的人,背影是这般宽大,风过衣袂轻巧,发丝轻绕。
天地间仿佛一片寂静,唯有眼前人的背影,一身黑色披风,长发高束。
直至乌江垓下,四面楚歌,我才发现,原来在剑舞一曲,引剑自刎之后,闭上眼,全是你我初遇时的情景。
那莽汉按着手腕疼得咿咿呀呀,蜷缩一团冷汗直冒。
“臭小子,敢伤我们老大,兄弟们,打死这个没长眼的。”
项羽未理这几人,只是挥了挥手让几个小兵去处理。
“多谢。”青衣女子见着项羽转身,也便轻轻笑了笑道谢,所谓如花美眷也不过如此罢了。
项羽亦是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道了句“不必”。
“姑娘家住何处?”
青衣女子唇角的笑容忽的僵住,眼神间多了几分躲闪,往崖边走近了些,天初亮,见着山下依稀有些灯火,万家初醒,鸡鸣声晓。
女子站在崖边见着万家灯火阑珊,依稀如画,只是淡淡回道:“我本是赵国人,没有家了。”
项羽压低了眉,崖边的身影单薄瘦弱,青衣随风,飘而似浮萍,似是风吹待散。
“姑娘跟着我,如何?”
后来,那句话常常在我脑海里响起,那一年,他24岁,当反秦的战火烧到了咸阳,烧到了会稽,那一年,他不再是对着始皇的富丽马车喊出“吾必可取而代之”的少年英才,那一年,他成了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