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害人了，你就会杀了他？”
仲偃点头。
仲偃说，这具千年骷髅行踪不定，一般不会在同一个地方选择两个寄身，现在他迟迟不离开青州，想必应该有所因由。
我在他脸上巡视了一会儿，“这关系到你杀不杀他？”
仲偃说若是善因可以饶恕，超度其转生，若是恶因，那就只能将他杀死，以免为祸百姓。
我皱眉：那天晚上那妖怪明明是想杀了我的，这算不算他的恶业。
赵府的守门小厮见门外站着两个年轻的公子，问道“二位是？”
仲偃温和说道：贵府上可有久病床榻之人。
小厮面露诧异：公子怎知……
我用扇子遮着半脸，压低声音说道：“这位是城东的神庙先生。”
小厮立马恭敬道：“原来是神庙先生，实不相瞒，我家老太爷缠绵病榻已经数载，这几日病情越来越重。”
仲偃点点头：我有一法，可救赵老太爷之疾，不知能否与赵老爷见上一面。
小厮面有难色：这…先生请回去吧，我家老爷怕是不会见先生的。
这一个月来，谁不知道神庙先生怀有异术，上达神明下通鬼神，从来都是人们来求仲偃，如今仲偃亲自上门，竟被赵府拒之门外。
我不快道：你尚未通传，怎知赵老爷就不见我们？
小厮苦着脸：先生莫怪，是我家老太爷不喜神灵鬼怪之说，我家老爷也没有办法，所以……若是我引了先生进去，老太爷知道后一定会责罚小的。
说到这里，小厮嘴唇苍白，眼中露出恐惧之色。
我冷笑：这赵老太爷就是那鬼物，怕厉害的术士看出来才做这样的说辞。
见小厮如此害怕模样，仲偃也不为难他，平淡地说道：“如此，打扰了，告辞。”
小厮见仲偃没有生气，感恩戴德的朝着仲偃行了一大礼：多谢先生。
无功而返，只能从长计议了。
我和仲偃正要回去，这时，从赵府走出一人。
竟然是柳永，真是冤家路窄，他往这赵府跑的还真勤快。
“莫邪”
不确定的语气。
我今日一身男子装束，还用扇子半遮面，挡的这么严实，还被他一眼认出来了，我暗自恼火。
我不搭理他，扯扯仲偃的袖子，示意赶快走。
“莫邪”
阴魂不散的声音。
柳永跑过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合上折扇。
柳永又惊又喜，一脸我就知道是你的表情。
仲偃沉静地站在我旁边。
“莫邪，我那日所言都是肺腑之情”，柳永直勾勾看着我“我与婉儿已经商量过了。”
“婉儿也答应了，你嫁过来做平妻。”
我怔了怔，以我对赵婉的了解，此女看似温婉大气，实则是个小心眼儿的姑娘，因为当年的事情，对我不到恨之入骨的地步，但也是深恶痛绝了，她能这么爽快地答应柳永娶我，还是平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打开折扇“她还真是大度啊。”
“此事都是赵老太爷来做主……”
一旁沉静的仲偃突然问柳永“你是说赵老太爷一人做主？”
柳永点点头，“老太爷的唯一要求就是将成亲的日子提前。”
“什么时候？”
柳永拱手“三天后，到时还请先生赏光喝杯喜酒。
仲偃看着柳永，桃花眼中闪过流光，笑道：“原来如此。”
三天后，仍旧是阴天，柳小公子迎娶赵府千金。
迎亲日。
当我翻窗而入出现在赵婉面前时，她惊愣了一下。
我半眯着眼睛打量着赵婉，不得不说赵婉淡妆浓抹总相宜，温婉又不失娇艳。一身喜庆的红嫁衣穿在她身上，不堪一握的柳腰，云鬓花颜，真是艳胜百花。
真不愧是青州才色双兼的赵家千金，不仅琴棋书画了得，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赵婉柳眉倒竖，怒斥：“你来做什么？”
我习惯性的嘴角挑起一角，笑呵呵道：“抢你相公啊”。
赵婉杏眼圆睁，怒不可遏，张口想要喊人，可是她没有机会了，我在她张口的前点了她的穴道，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不仅发不出声音，身体也不能动了，只能咬牙切齿的看着我，腮边的两朵红云更加浓了，娇颜内含一团怒气。
我挑起手指，她倏地睁大眼睛，看着我把她的嫁衣一件一件脱了下来，
她气鼓鼓干瞪着我，脸色由红转白，当我把她塞进柜子里的时候时，她的脸色彻底变成了青色，水汪汪的大眼睛，倔强地含着一株泪花。
当着她的面，我慢慢拿起她的嫁衣，悠闲自在地，不慌不忙地慢悠悠穿起来。
我承认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
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报一己之仇，当年说我偷窃赵府传世古玉的话本子据说就是出自眼前这位才华四溢的赵婉。
平时嫌这些胭脂水粉麻烦，从不花时间在这方面，眼前这么一大推上好的胭脂水粉，眼下时间充裕，不妨试试看。
我对着花镜，描眉，抹胭脂，涂唇擦粉，看着镜中的人儿，也变得生艳起来。镜中的人，细长的手指卷着鬓边发丝，顾盼生辉。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打扮对一个女子来说也是很要紧的。
走廊上传来了零散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我慢吞吞站起来，整一整衣裳，再照照花镜，一切收拾妥当，侧脸看着橱柜中那恨不得将我扒了皮的赵婉，手一挥，掌力如风，橱柜的门就关上了。
拿起手边的红盖头带上，房门此时也正好被人推开。
“小姐，吉时到了”
讨喜般的声音，应该是负责礼仪的喜娘，我默默点点头，将手伸了出去，喜娘牵过我的手，另一侧还有一个人过来扶着我，应该是赵婉的丫鬟木春。
我被她们两个搀扶着出了赵府，门外鞭炮齐鸣。
八人抬着大红轿，柳家真是出手阔绰，在百姓羡慕声中，赵府千金终于出嫁了。
炮仗一声响，大红锣鼓在前开路，花轿方才由轿夫抬着出门，一路上吹吹打打，热热闹闹。
柳家和赵府两家离得也不是太远，为了彰显后面那丰厚的嫁妆，轿夫走的很慢，大约一个时辰后…
“小姐，到了”
喜娘在轿外轻声道。
原来不走路只做轿子也是一件累人的事，我睁开模糊的眼睛，眼前一团朦胧的红色，神情有些恍惚起来。
一只白净的手伸进轿内，意识马上从睡梦中醒来。
今天，我是代替赵婉出嫁。
拜堂花轿迎门，新郎闻轿进门。是时，奏乐炮仗震响。
我将盖头盖好，将手递上去，柳永牵住我的一只手，带着我跨出轿门。
一根红绸，系一生。
我和柳永一人一头，两人同时迈过门槛，到了大堂，人声更加鼎沸。
我蒙着盖头，什么都瞧不见，只能规规矩矩按照他们说的做，只听大厅中一声高喝赞礼：
“一拜天地”
右侧衣袖被拉了几下，喜娘扶着我在耳边唤道：小姐。
我弯下腰。
“二拜高堂”
赞礼者接着赞唱。
我再次弯下腰。
“夫妻交拜”
繁缛的拜堂仪式，又跪又拜，累死人了，眼看着礼毕送入洞房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仲偃不会骗我吧?
我有些烦了。
喜娘见我没有遵循赞礼声跪拜，暗暗拽拽我的袖子，示意我要夫妻交拜了。
我烦躁地拂开袖子，这一小小的拒拜动作引得宾客小声议论。
仲偃千叮嘱万叮嘱，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沉住气。
我老老实实行完礼，惹来满堂笑。
待要送入洞房时，这时，乌黑的浓云滚滚而来，乌云从天空挤压下来，柳家沉沉地坠入到了黑暗之中。
风起，凌厉地在人群中穿梭，也吹起了我的嫁衣。
这样恐怖的天气，有胆小害怕者忍不住惊呼一声，阴冷的气息中差点就匍匐躲在桌椅下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刚刚还喧闹的大堂里此时变得静悄悄的。
终于来了！我撤掉头上的红盖头，天空中出现一双猩红的眼睛。
惊悚一幕的出现，反应过来的宾客做惊鸟状往外奔跑，但没跑出去几步就都昏迷在地上了。
“莫邪？怎么会…是你！”
柳永见掀下盖头后，发现竟然是我，脸上表情辨不清是怒是喜，他吞吞吐吐，惊讶地看着我。
所有人坐在座位上的人，都像失了魂一样，木着脸。
我弹了弹衣角上的虚尘，放眼望去，大厅里除了我，就剩柳永一个人，还清醒着。
昏黑的天色中，乌云翻滚着，一团黑雾直降到院子来，雾气中一具骷髅黑压压走过来。
柳永骇然，颤声着“鬼…鬼…”，腿也抖成了筛子，瘫坐在地上，煞白的一张脸，哪里还有往日半点俊秀。
看着柳永这样，我还不忘打趣他：“是啊，鬼来了哟。”
“你不是婉儿？”
骷髅阴沉压抑地看着问我。
我以为这骷髅的目标是柳永，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提赵婉，难道赵婉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不过听他的声音应该是个男的吧，难道他要附身在赵婉身上？也不对呀？和赵婉朝夕相处，想附身的话为什么要拖到这个时候？
“不过也好”骷髅空洞的眼睛转向地上的柳永，阴测测说道：“先杀了你再说。”
他果然还是要杀柳永的。
倏忽，乌黑的骨爪冲柳永胸口而去。
我一脚将地上的柳永踢到墙根处。
骷髅徒手抓了空，转过他那颗摇摇欲坠得头骨，阴森地看着我。
“看来还是应该先解决掉你。”
有仇必报是我的本性，上次白白挨了一鞭子，此时我早已按讷不住，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仲偃的御魂铃。
我用力向空中一抛，大喊一声：先生。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清远淡雅的仲偃，就像是在野外邀游一样，只管前行，他走的这般悠然舒适，浅色花瓣在指尖飞舞，一身朗然。
薄唇轻启，默默有词。
骷髅猩红的眸子闪过一丝怯色，虚招一闪，旋即向我攻击。
我匆匆向后退，仲偃见我躲不开，飞也似的挡在我面前。
骷髅发出奸计得逞的笑声，风遁消失了。
我大急：“糟了，让他逃跑了。”
仲偃眸色登时一转：“快去赵府。”
闺门大开的房间里，我一把打开橱柜的门，里面空空如也。
赵婉不见了！
仲偃看着异常平静的赵府，让我带他去第一次遇到怪物的地方。
方院，柳树成荫。长长的柳条垂落及地，好像有生命般随风轻拂。
回想起那夜柳枝的厉害，我心里还很害怕。但仲偃在，估计也不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看到被柳条拥绕的赵婉时，心跳又快了。
赵婉像个熟睡的婴儿一样，安静地躺在那里。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
我识趣地站到了仲偃背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终究还是来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柳树背后走出一个耄耋老人，满脸褶皱的脸上，一双锐利的眼神凶恶的盯着我们。
眼前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是被附身的赵老太爷。
仲偃始终微笑着摇着墨扇。
骷髅说道：“不能放过我吗？”
仲偃合上墨扇，言辞严肃。
“你虽身为鬼物，却生害人之心，天道不容。”
骷髅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昏睡的赵婉。
看到骷髅的眼神，我只觉一阵脑中流过一股热流，浑身一震。
如果眼前的老人真的是赵婉的爷爷，这种目光叫做关心疼爱；但现在操纵这具身体的是具骷髅，这种眼神就有点意味不明了。加上那晚这骷髅的举动，我眉毛欢快抖动两下，怎么看都是那种暧昧。
仲偃脸色沉默，毫无波澜的语调“人鬼殊途”。
骷髅有些迷惑，口中喃喃着人鬼殊途这几个字眼。而后眼神冷厉看着仲偃：“哼，你就是要拆散我和婉儿”。
仲偃轻轻皱了皱眉：“如果你非要执迷不悟，那…”
果真如我所料，这骷髅对赵婉时别有用心，只是这世界上还有一种感情叫做：单相思。
我清了清嗓子，从仲偃背后站出来，友好的说道：“你对赵婉一片深情，可赵婉不见的对你……，”我上下扫一扫他：“何况你还…是具骷髅。”
或许我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骷髅狠狠瞪着我，冷笑：“所以才说你们多管闲事。”
柳永是骷髅要找的新寄主，这骷髅怪是要杀了柳永，取而代之，这样就可以和赵婉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
仲偃垂眸：冥顽不灵。
御魂铃祭出，万魂皆令。
咒语唱诵，一铃幻万铃，骷髅怪被包围在其中。
骷髅怪被困在里面垂死挣扎。
仲偃表情严肃，铃铛阵阵，从中迸出万束灵光。
骷髅突然停止了反抗，狂笑，留下一滴浑浊的眼泪，目光恋恋不舍：“婉儿，婉儿…”
听到骷髅怪的话，我想了想，大致想象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以我浸染话本多年的经验，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骷髅附身在赵老太爷身上，赵老太爷年老多病，吊着一口气过日子，长年卧病在床，都说久病床无孝子，亲情也经不住时间的考验，就连自己的儿子赵老爷都不怎么过问，其他人就更没有真心真意的了，人情冷漠，亲情与纸薄，然赵婉却对唯一的爷爷体贴入微，全心全意照顾，久而久之，附身在老太爷身上的骷髅就渐渐喜欢上了心地善良的赵婉。
我叹口气，赵婉照顾自己的爷爷合情合理，该说这骷髅多情呢，还是傻呢。
后来，我将自己编排骷髅怪的故事讲给了小栗子听。
小栗子听了问我：这骷髅既然混迹尘世已久，怎么会因为赵婉的孝心就喜欢上她呢？
看到小栗子轻蔑的眼神，果然是话本害人。
骷髅转眼嗤笑，“花非花，御魂铃”。话音一落，最终被收进了御魂铃里。
一对小巧精致的铃铛重新回到仲偃手里。
赵婉悠悠转醒，双眸无辜的望着四周，她自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也不会知道有个鬼怪曾经暗恋过她。
因为这一切都被仲偃抹杀了。
在她迷离当中，仲偃温和地伸出一只手：“赵姑娘。”
赵婉迟疑了一下，抬头看见笑的温润的仲偃，两腮浮现红晕。
看到这一幕，我撇了撇嘴。
仲偃后来告诉我这具骷髅与赵婉的前世有些纠缠。至于什么样的纠缠仲偃并没有告诉我，只是骷髅放不下这段执念，在赵婉转世后，才辗转寄身在赵老太爷的身体了。
仲偃还说这一世赵婉和柳永的姻缘，不可改变，所以这个骷髅怪想要杀死柳永取而代之的话就天理不容了。
经仲偃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可怜那个骷髅怪了。
乌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重，预示着接下来会有一场暴雨，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打破了柳院的沉闷气氛。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没有震耳欲聋的雷声，没有刺眼的闪电，只有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第二日一大早，赵府的下人就发现了久卧床榻，浑身发臭的赵老太爷的尸体，据府里的人说尸体完全不像刚刚死去的样子，倒像是早死了多日，世上诸多诡事也不是一言两语解释的清，因为赵老太爷突然病故，柳府成亲时的无由变故，柳赵两家亲事暂且后议，一切要等到赵老太爷入葬之后。
赵府新丧，这桩婚事肯定要推后了。或许两家解除婚约也未可知，听说这桩婚事本就是赵老太爷一手促成，赵小姐是百般不愿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