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静静地坐在位子上，一笔一划，小心勾勒着少年的轮廓。
画纸上的少年叫徐旭，他并不是十分帅气，甚至很普通，可他却占据了江雪的两个素描本，这是第三个。
江雪画过很多的风景，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可她只画过徐旭这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徐旭会在人满为患的食堂给她留一个位子。
或许，是因为徐旭会帮她捡起不小心掉落的画笔。
或许，是因为徐旭会不经意地对她笑一笑。
……
或许，因为，徐旭是班上唯一一个不会嘲笑江雪结巴的人。
是的，江雪这个鼻子上长有点点雀斑，戴着厚厚的眼镜的女生是个结巴。
记得转到这个学校的第一天，江雪上台做自我介绍。
她没有用说的，而是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下“江雪”两个字。
在同学们疑惑不解的眼光中，她硬着头皮开口：“大，大家好，好……我，我叫……”
后面的自我介绍被同学们的嘲笑声淹没了。
江雪在台上涨红了脸，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不要吵了！”一声从角落里传来的呵斥，成功地帮江雪解了围。
那是徐旭，也是这个班的班长，在同学中有着不小的威严，因为身高的原因，才被分在角落。
在分配座位的时候，江雪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的身高——她被分在了后面，一转头，就可以看见徐旭。
徐旭不会对江雪有任何的歧视，反而常常帮助江雪，正因如此，徐旭的身影就活跃在江雪的素描本上。
但江雪从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她怕传出不好的流言蜚语，更怕遭到徐旭的厌恶。
可事与愿违常常发生。
“咦?原来你喜欢徐旭啊！”坐在江雪前排的女生的大喊响起，江雪瞬间成为全班人的焦点。
“看！真的是徐旭啊！”
“喂，江雪，你是不是喜欢徐旭啊？”
……
议论声不停地响起，在这群少男少女枯燥的学业中，任何事都可能成为他们拿来取悦的笑点。
江雪慌乱地收起素描本，可几个女生硬要抢来看。
推搡中，江雪的素描本散了，她那青涩的心事立刻曝光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江雪都不敢抬头，她怕看见那些似笑非笑的目光，更怕看到徐旭！
“够了！欺负人很好玩吗？”徐旭又一次帮江雪解了围。
其实徐旭帮过江雪很多次，每一次江雪都很开心，可唯独这一次，江雪不想徐旭在场。
教室安静了下来，江雪压抑的啜泣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她甚至没有去散落在捡地上的画，捂着脸，冲开人群跑了出去。
徐旭一定会很讨厌我吧……
坐着学校的天台上，江雪把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在双臂间，似乎这样，她就安全了。
“笨蛋，你是想当一辈子的鸵鸟吗？一遇到危险就只会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徐旭的声音很严肃。
沉默了许久，江雪终于抬起头，自嘲地说：“和，和我这，这样糟糕，糕的人，有，有牵扯，扯，你很，很不开心，心吧。”
这是目前为止，江雪在学校里说的字最多的一句话，却是充满了令人心疼的哀伤。
“没有啊。”徐旭摇了摇头，从背后拿出江雪的素描本——他帮江雪捡起来了，递给江雪，“江雪这个笨蛋其实很好的，只是，少了自信。”
江雪愣住了，她以为徐旭一定会非常讨厌她，毕竟，没有谁会喜欢和一个结巴联系在一起。
见江雪一副呆滞的模样，徐旭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素描本放在江雪的手边便离开了。
“忘记说了，你画得很好，我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帅。加油哦，小笨蛋。”徐旭的声音远远地飘来，将江雪拉回现实中。
他，是在自恋么?
也不知道徐旭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了，江雪的生活有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平静似乎总是那么容易被打破。
“江雪，你原来是校长的女儿啊？怪不得能够中途转学后来。”几个男生在学校后面的一栋废弃大楼里围住了江雪。
“我，我……”看着那些男生的逼近，江雪慌了，只能一步步往后退——放学的时候，同班的一个女生让江雪来这栋大楼，说是徐旭有事找她，江雪就来了，谁知道这只是一场骗局。
“江雪，我们都是同学，所以应该要互相帮助对吗？”一个红头发的男生不怀好意地看着江雪。
江雪点点头。
“那么就请你帮忙去校长办公室，把今年期末考试的试题，复印给我们一份。”自从无意中得知江雪是校长的女儿后，几个常年挂科的混混就打起了试题的文主意，拿到试卷，可比复习简单多了。
“不，不，不行！”江雪果断拒绝了，要是她真这么做了，妈妈一定会很生气。
几个男生对看一眼，决定采取极端手段——不管多不老实的人，打一顿就好了。
一步步地逼近，一步步地后退，终于退无可退。
江雪的身后，是悬空的，再退一步就会掉下去。
“兄弟们，上！”红头发男生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冲了上去。
“啊！”
一声尖叫制住了他们的动作——江雪掉下去了！而且这里是五楼……
这样，也好……
一滴泪水从江雪的眼角飘出，在空中拉出一道晶莹的线条。
笨蛋，不要这么轻易相信别人啊……
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话，是徐旭啊……不过江雪已经听不清后面的话了，因为她已坠入无边的黑暗。
再次睁开眼睛，只有苍白的天花板，以及鼻尖飘过的消毒水的味道。
“小雪，你醒了。”妈妈眼中的泪花清晰可见，江雪却有一瞬间的迷糊——她，没死?
“小雪，你吓死妈妈了，从五楼摔下来，幸好没什么事，医生都说是个奇迹。”
……
坠下时，耳边传来的话语似乎还在回响，那绝对是徐旭的声音。
江雪摇摇头，说：“不！有，有人，救了，了我。”
“谁？妈妈一定好好谢谢他！”校长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徐旭！”江雪没有结巴。
“徐旭?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一旁站着的班主任奇怪地问，在他的印象中，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
江雪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班主任：“我，我们，班班的！”
“不可能，班上没有叫徐旭的学生。”班主任笃定的说法让江雪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没有，徐旭？
出院后，江雪仔细问了班上的每一个人，问了学校所有的老师职工，甚至问了那几个找她麻烦的男生，得到的回答惊人地一致。
学校从来都没有徐旭这个人，连同名同姓的都没有。
又坐到了天台上，这回江雪没有哭，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的天际线，看着太阳从一边一移到另一边。
一旁还放着那本散过的素描本，徐旭在上面的喜怒哀乐都那么清楚，怎么会没有徐旭这个人呢？
微风徐徐吹过，翻开了那个素描本，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夹在中间的照片吸引了江雪的视线。
那张照片是江雪幼儿园时的毕业照……
幼儿园！
江雪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早已遗忘的画面。
随着画面的浮现，江雪的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
幼儿园的时候，江雪还没有结巴，有着好听的嗓音。
“六一”汇演的时候，江雪登台唱歌，可唱到一半却忘词了，就这么僵在台上，不懂事的小朋友们自然是哈哈大笑，小江雪就在台上哭了起来。
突然，有很小很轻的掌声响起，江雪抬头，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自己的面前为自己鼓掌，旁边的小孩叫那个男孩“徐旭”……
一次意外，江雪落水，醒来后，幼时的记忆都记不太清楚。
她记得那次上台表演失败后的嘲笑，所以不敢说话，成了结巴。
但她忘记了在那片嘲笑声里闪烁的微弱掌声，只记得“徐旭”两个字。
你说，这是不是个傻姑娘？
关于后来：
“喂，笨蛋……”
江雪抬头
……
我，就是，笨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