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侯道:“原来是这样,你有心啦,对了,成大哥呢?今儿没去你府里吗?”
“没有,”永平侯一摇头,“昨天他跟我说今儿没空,也叫咱们别等他,更不许去找他。”
安宁侯想了想,便叹了口气,有些忧愁道:“我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你说为什么成大哥总不许我们去兵部找他?”
永平侯道:“大概是因为那是他公职的地方,我们去恐怕不好……。”
安宁侯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道:“李赢,你把这么多人调到我们家里,你家里母亲祖母不会说什么吗?”
永平侯笑道:“我娘从来不说我,另外,我奶奶一大早进宫去了,听说懿公主在宫里,太后特意叫她进宫一块儿说话热闹呢。”
安宁侯听着“懿公主在宫里”,便咽了口唾沫,问道:“哦……懿公主什么时候回丞相府?”
永平侯道:“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安宁侯忙道:“没什么……我就好奇随口问问。”说着,却抬头看向外头,见天色有些阴沉,仿佛像是个要下雨的模样。
兵部衙门,温风至看了会儿批文,便唤:“成祥!”叫了一声,没有人应。
温风至只当成祥又在偷懒,头也不抬便又唤了两声,才听有人从门口进来,道:“温大人有什么吩咐?”
温风至听声音不对,便抬头:“怎么是你?”
猛子嘻嘻笑道:“祥哥方才肚子疼,去出恭了。”
温风至嫌恶地一撇嘴:“那罢了,等会儿吧。”
猛子道:“有什么事儿可以先交给我!等……祥哥回来我可以再跟他说。”
温风至不以为意:“有一份图得让他跑一趟……”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他真的是去……”
“真的!”猛子迫不及待地说。
温风至皱眉,心头阴云渐浓:“他不在衙门,是不是?”
猛子不擅长说谎,当下脸色就有些异样。温风至心中一想,试探着问道:“他总不会是去……”
猛子已经忙不迭地摇头:“没有去没有去!”
外头天空风云变幻,不知何时有一大片阴云聚拢过来,天色阴沉的仿佛夜晚提前降临。
温风至心头一沉,猛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抬手在门扇上一握:他担心的,真的要发生了么……
天际一道电光,撕裂长空,雷声隆隆,如雷神驾车,滚滚而至。
起风了,天色暗了下来,滕太后望着那阴霾的天色,神情有些不太自在。小庄自小跟着她长大,对这情形并不陌生,便道:“太后是不是乏了,不如小憩会儿?”
滕太后垂眸看她:“你这孩子便是懂我心意,也好,先前午睡的时候没有睡好……你呢?要不要留下跟我一块儿睡会?”
小庄道:“我在这儿怕太后睡得不自在,还是……”
滕太后笑了一笑,原本有些紧张的眸色才缓和几分:“你忘了么,你跟阿泰小的时候,都是我搂着一块儿睡得,如今你长大了,我便不自在了?”
小庄道:“那我就陪太后一块儿睡便是了。”
滕太后将她搂入怀中,喃喃道:“你纵然长大了,可千万不要跟我生疏了才好……”
此刻,雪海便去吩咐宫女们,把殿内的帘幕都垂下来,挡住了外头越来越大的风跟暗沉的天色,殿内的烛火却是都燃了起来,照的通明一片。
早在天色刚变的时候,熊嬷嬷就忙着吩咐宫女下去给御膳房传信,此刻宫女急急回来,托盘中放着一个凤纹药盅。
熊嬷嬷捧了来,道:“太后,喝口参汤吧。”
滕太后双眉一拧,极为不耐烦,声音也严厉了些:“谁要喝了!”
熊嬷嬷低头,不敢多嘴。
“太后……”却听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正是小庄,缓缓开口道:“刚熬好的呢……我来服侍太后……您瞧在我的面儿上,就喝一口吧?”
小庄捧了来,舀了一调羹吹了吹,自个儿先尝了半口,道:“太后,不冷不热,正好呢……”
滕太后望着小庄,眼中的焦躁之色缓缓压下,终于叹了口气,顺从地喝了半药盅的汤水。
旁边的熊嬷嬷跟雪海两人见状,才双双松了口气。
小庄见差不多了,便把药盅给了熊嬷嬷,又劝道:“太后,安歇吧?”
风吹动外间帘幕,透出若隐若现的天色,烛光也随之摇晃不休。
滕太后看着小庄,略微点了点头,熊嬷嬷忙把床帐也放了下来。
滕太后喝了汤后,略微安神,然而听着帘幕之外传来的闷雷声响,却仍是惊心,忍不住抱住小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这瞬间在她的眼前,仿佛一阵阵儿地又出现那怪石跟阴云交织的场景,闷雷声中,夹杂着那若隐若现的婴儿啼哭,她的魂魄都好像要碎了。
小庄察觉太后的不安,手在太后背上轻轻抚过,柔声说道:“太后,锦懿在这里陪着你呢,就像是小时候,我跟阿泰哥哥一块儿陪着您一样……”
太后听了,微微睁开眼睛,望着小庄,眼睛中缓缓地涌出一层泪来:“好孩子,你跟阿泰都是我的好孩子……”
小庄靠进太后怀中,伸手抱住太后的腰:“嗯……不管我跟阿泰哥哥怎么大,也都是您的孩子。”
太后听着她温柔的声音,感觉到她抚慰体贴之意,鼻子一酸,泪便一涌而出,耳畔那婴儿的大哭之声渐渐地减弱,太后哽咽道:“永远都是娘的乖宝宝……永远都是……”声音颤抖着,也不知是说给小庄听,还是她自己,亦或者是……
太后拥着小庄,渐渐地鼻息沉稳,睡了过去,而外头的风雷之声也变小,但雨声却响了起来。
小庄毫无睡意,望着太后有些苍白的脸色,从小她就知道,太后讨厌下雨天,尤其是打雷的天气,有时候还会毫无理由地大发脾气。
只有在抱着她跟刘泰堂的时候,太后的心情才能平和一点。
此刻见太后睡着了,小庄才敢动了动,半边身子都已经麻了,瞧着太后睡得正沉,知道是汤药也起了效。
小庄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掀开帘幕,走了出去。
熊嬷嬷道:“懿公主,幸亏您在这儿,不然的话……”
雪海问道:“公主为何起来了?”
小庄道:“这一阵雷雨快过去了,等太后醒来,该已是晴天……早上解府来人请回去,我也好回殿内先收拾一番了。”
熊嬷嬷大为不舍:“才进宫三天而已,公主还是多待上几日,娘娘也不舍得您回去呢。”
小庄笑了笑,道:“嬷嬷,横竖以后还常进来,太后这里,就有劳你跟雪海姐姐了。”
熊嬷嬷道:“我们自然尽心服侍,不过有些要紧的时候,还得靠公主你,如今皇上日理万机,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在这宫里头……唉……”
雪海道:“嬷嬷,公主如今嫁了,就别说这些让她牵心了……”
熊嬷嬷才忙又陪笑:“我一见到公主,就什么都忘了,什么也想跟您说……”
小庄不言,只是探手把熊嬷嬷的手一握,直视着她的双眼,轻声道:“嬷嬷,太后说不让我跟她见外,你也知道的……我也不想跟你和雪海姐姐见外,毕竟我是在这儿长大的,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说句俗话……不管如何,我都当你们是我的娘家人。”
熊嬷嬷听了,眼圈也有些发红:“公主……”
小庄把她温暖的手放开,微微一笑:“嬷嬷别出来,就在这里照料着太后……”
雪海道:“我送公主。”
出了太后寝宫,外头天色虽然仍暗暗地,可雷声已经消停了许多,雨也淅淅沥沥地。
雪海道:“公主不如等雨都停了再走……又有风,撑着伞也会淋着,别受了寒。”
小庄道:“不碍事,我顺着廊下走。”
雪海道:“公主今儿真的要走么?不如等雨停了,明天再走也是一样……这等天气,皇上必然也是不许您走的。”
小庄微微一笑:“待会儿我会去辞别皇上。”
雪海看看天色,道:“现在可别去,留神扑个空,方才有人跟我说,看到皇上仿佛往林美人的宫中去了……”
小庄微怔,便道:“多谢姐姐提醒。”
雪海伸手,接着那屋檐下滴落的雨水,随口般说道:“说起这林美人,倒是运气好,本来只是个不起眼的秀女……听说那天皇上经过公主殿,可巧不知为何她在那儿……当即就得了圣宠,满宫的人羡慕呢……啊,雨停了,还是公主好福气。”
小庄跟雪海分开,由几个宫女陪同,便往回走,此刻因落雨天,宫内的人少有出来,一行人默默地出了太后殿,沿着甬道往回而行,虽然此刻雨已经停了,宫女还是小心地撑开了伞,另一人便虚虚扶着小庄手肘,怕地上滑不留神跌跤。
如此走了一会儿,小庄忽地听到一声凄厉,在耳畔响起,她惊得抬头:“什么声音?”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还未说话,便又听到那似哭似叫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小庄循声看去,望见甬道的尽头,拐弯处仿佛就是……冷宫的所在。
其中一个宫女大着胆子道:“公主,那是冷宫里的一名疯了的宫女,一到下雨天就会乱叫,公主别在意。”
小庄道:“疯了的宫女……”小庄小时候,是听说过冷宫的传说的,听闻是先帝的一名妃子,犯了失心疯被关在里头。
熊嬷嬷曾经暗中叮嘱过小庄许多次,叫她万万不可以接近冷宫。因此对小庄而言,冷宫,疯妃,就如一个可怖的阴影,让她对冷宫望而却步。
只不过奇怪的是,有一次下雨天,小庄跟刘泰堂玩耍的时候,却无意中看到太后銮驾,向着冷宫而去。
当时刘泰堂便想跟去看看,小庄记得熊嬷嬷的叮嘱,便死死地拉住了他。两人远远躲着,依稀听到那种凄厉的嘶吼声……便如此刻。
小庄只好低头,充耳不闻般继续而行,伴随着风起,那声音也清晰了好多,叫道:“……你又来折磨我啦……贱人!你害死了……哈哈哈……”语无伦次的叫声过后,一阵癫狂的笑,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从中打断。
小庄回到寝殿,却发现宜妃赫然正站在殿门处眺首,见她回来,便忙迎出两步。
小庄道:“宜妃姐姐怎么来了?”
宜妃道:“我知道早上府里派人来请,怕你现下就想回去,打听说你在太后宫里,索性就在这儿等了。”
两人入内,宫女奉了热茶上来,小庄握在掌心,驱赶心头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意。
宜妃望着她,却道:“你的脸色不大好,怎么了?”
小庄道:“没什么……方才路上,听到那冷宫里疯了的宫人在叫嚷。”
宜妃听了,却不以为然一笑,道:“是那个疯子啊,也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还没死……每到雨天还会乱嚷,没想到吓到了你,可真是该死的很了!”
小庄垂头:“其实也没怎么吓着,姐姐可知道她当初为何被打入冷宫的,是先疯了?”
宜妃目光一闪,道:“这件事详细我也不清楚,只隐隐听说当初是服侍太后身边儿的……好像是因为……当初的龙嗣之事……总之跟我等无关啦。”
小庄点了点头:“也是……对了,姐姐特意等我回来?可是有事么?”
宜妃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想私底下跟你说几句体己话。”
小庄便看宜妃,宜妃望了她一会儿,终于说道:“锦懿,你还记得前日观荷时候……的林美人么?”
小庄道:“记得,怎么了?”
宜妃的脸上露出一丝嗔怒,道:“据我所知,林美人之所以能蒙圣宠,全是皇后所为。”
小庄有些意外:“皇后?”
宜妃望着她,心中叹息,道:“姐姐先前,因为出身丞相府……又加上跟你的这一层关系,很得皇上喜爱……我觉着皇后便因此有些不平之意,那林美人,原本默默无闻,却给皇后调到了你这里,负责打扫等杂务……剩下的,你大概也都知道了。”
小庄不语。宜妃道:“偏偏咱们府里头出了那件事,惹得太后皇上心中不快……林美人又用了手段,迷得皇上乐不思蜀,如今她俨然便是皇后身边儿极得力的……姐姐心里实在是苦的很。”
小庄道:“这些宫内的事……我都不知情,姐姐为何跟我说起?”
宜妃握住她的手,道:“锦懿,你也是解家的人,皇上对你又格外不同,这件事上,你可得帮着姐姐,……前日林美人当着你的面儿,便奚落我没保住龙嗣,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宜妃说着,便掉下泪来:“本来这件伤心事儿我不想再提,更不想跟你说,但是……”
小庄沉默片刻,便道:“姐姐想让我怎么帮?我现如今是宫外的人,不好多嘴不说……说了也不一定抵用,何况我若多口,岂非得罪了皇后娘娘?”
宜妃吸了吸鼻子,道:“好妹妹,谁不知道皇上最疼的是你?就算一万个林美人,也比不上你一句话……”
因为下雨的缘故,小庄回解府,便改乘马车,一路马不停蹄往解府而行。
马车行到十字大街的时候,忽然之间猛地转弯,车上有人跌了下来,而马车却不停,甩开了两旁跟前后的侍卫们,飞快地拐进了左侧的长街。
此刻阴雨之时,街上行人稀少,赶车的狂喝一声,马儿如疯了般往前狂奔。
骤变突生,负责护送的侍卫们大吃一惊,反应过来后纷纷追来。
当骑马的侍卫奔到街口,却忽然愣住,眼前左右两侧,分别有一辆马车,向着南北两个方向惊雷般奔逃。
侍卫又惊又是意外,只好分成两路人马分别追击。
小庄在马车内本来坐的端端正正,车子猛然转弯,便把她摔到车厢上去。
等她爬起来,车子已经离开护卫行列,小庄心中震惊,试着往车门处而去,却听到外头猛烈地一声:“驾!”
听着这个声音,小庄心也提到嗓子眼儿,惊慌失措地叫道:“成祥?!”
前头赶车的人嘿嘿笑笑,头也不回道:“娘子别慌,我来接你啦!”
小庄听着这熟悉的笑声,呼吸也似停止,整个人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