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宅子虽是新置买的,却也是官宦之家的旧宅。简朴不失气派,跟安宁侯那宅邸倒是有些气味相似,虽不如彼大。
成祥进厅,见温风至端然坐着,正喝一杯茶,抬眸见了他,面上露出诧异之色。
温风至把成祥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见他此刻穿着的,不是乐水的捕头服,也不是之前的粗陋布衣,而是一袭缎服,暗红色,外罩着一件儿玄色暗团花纹的斜肩锁子甲改良的半袖袍服……这本是数年前京内流行的武将便服打扮,越发把成祥修长挺拔的身材显了出来,更多了几分英武俊朗不容侵犯的非凡气质,楞眼一看,哪里还是昔日那个胡行不羁的成捕头,足足是个威严贵气的皇都武将。
温风至给成祥这新的模样震了一下,心中暗自诧异,表面上却波澜不惊,说道:“成兄,多日不见了,白天我有急事,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便只好不告而别,请恕罪。幸好知道以成兄的毅力,势必会找到温某的,果真成兄便来了,……请坐。”
成祥本要质问他白天为何撒腿就逃,没想到温风至说的头头是道,好像不是他逃走,而真的只是有事儿被迫离开……瞧着他如此坦然之态,还“称兄道弟”起来,竟叫人有些分不清真假。
成祥定了定神儿,便冷笑着说:“温大人,我来可不是跟你喝茶的,你知道我找你是干什么,明人不说暗话,你赶紧的把小庄交出来吧。”
温风至闻言,微微一笑:“这个实在是抱歉之至,成兄,小庄娘子并不在我处,……也不在龙都,让你白跑一趟了。”
成祥深吸一口气:“你、你说什么?”
门口处,猛子叫道:“温大人,这就是说,你承认你拐走了我哥的娘子了?”
温风至往门口一扫,目光落在安宁侯身上之时,瞳孔微微收缩。
安宁侯跟猛子俱站在门边,不想打扰成祥,此刻见温风至看向自己,安宁侯便举手行礼,温风至亦缓缓点头示意。
温风至亲自端了杯茶给成祥,道:“第一,请千万不要用‘拐走’之类的词,引人误会不说,对成兄也很不好,第二,据我所知,成兄跟那位娘子不曾成亲,故而……”
成祥怒道:“少说废话!”
温风至丝毫不恼,道:“那好,我便直奔主题,想必成兄你很想知道那位娘子的身份,以及如今在何处吧?”
成祥紧紧地盯着他,温风至道:“成兄可还记得被你撕烂的那幅画……实话跟你说,那幅画的主人,就是那位娘子的夫家。”
成祥脸色有些发白:“你、你说什么!”
温风至道:“想必你也听她说自个儿嫁人了吧,我跟那幅画的主人认识,是以明白其中之事,他们两个,之前是因闹了些小误会,又出了点事儿,如今风平浪静,人也平安,因此我便命人护送那位娘子……跟她的夫君团聚去了……”
成祥愣愣地:“你……老子不信!”
温风至道:“成兄,我委实不知你对她竟然……如此……只不过名花有主,所以你还是……何况如今人大概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成祥复又深吸一口气:“她在哪里?”
温风至淡淡地回答道:“岭南。她的夫君便在彼处,那地方气候湿热,蛇虫遍地……只不过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也懂得她的脾气,对不对?”
成祥整个心乱起来,就仿佛有人探手出来,劈里啪啦把他打得晕头转向,又好像用力踢了一脚,将他踹进了漆黑不见底的深渊,满目都是死路,也见不到光。
只是一句“小庄去找她夫君了”,就足以把他压得趴在地上。
这一路的追随找寻,竟全部烟消云散。
温风至那句话说的对,小庄的脾气成祥是明白的……若是她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无人能阻拦。
如果她真的赌气回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么……
成祥很想撕开自己胸口,把心掏出来用力揍上一顿,抓上一顿,为什么此刻他的心会这般难过,竟还……满满地都是她的影子。
“不行,”成祥伸手在胸前抓了一把,把那件锦衣领子撕开了些,他摇着头自言自语,“不管如何,老子得见上她一面。”
温风至瞧出他的犹豫跟不安,他的眼底却全是波澜不惊:“成兄,我劝你还是别去岭南了,此去路途遥远不说……万一找不到人,亦或者遇到什么……”
成祥却只冷冷看他一眼:“温大人,你真的没有说谎么?”
温风至停了停,道:“我知道……平常之人都难以相信会如此,但这的确是真的,对不住,成兄。”
成祥看了温风至一眼,转身往外而去,猛子迟疑了会儿,也跟着追上。
安宁侯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温风至,欲言又止,刚要走,温风至道:“这位……可是甘小侯爷?”
安宁侯一愣,站住脚回头:“正是。”
温风至走到门口,看成祥跟猛子往外而去,他垂眸望着安宁侯,道:“侯爷怎会跟成兄他们在一块儿?”
安宁侯道:“成大哥曾救过我,如今他们在我家中暂留。”
温风至轻轻一笑,道:“原来如此……这倒的确是他会做出来的。”
安宁侯心中似窝着无数疑惑,迟疑片刻,轻声问道:“温大人,你们方才说的‘小庄娘子’,究竟是……何人?”
温风至道:“小侯爷,正如我之前所说,那位娘子,已经跟她的夫君去了岭南,且她跟成兄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成兄一相情愿罢了,成兄是个性情中人,但毕竟……罗敷有夫,也该到此为止了,小侯爷你说是不是?”
安宁侯怔怔听着:“好像……有些道理……”
温风至道:“小侯爷,你是聪明人,也知道怎样选择对成兄才是最好的,他该回到他来的地方,不然以他的脾气,在这龙蛇混杂的京内……必然会惹出更多事端。据我所知……永平侯最近正到处找寻一名身高七尺的外地人……”
安宁侯震动,隐隐竟觉得温风至意思另有所指。
温风至微笑道:“小侯爷天色不早,不如早些回去安歇吧。”
安宁侯出了温府,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忽然记起成祥,顿时反应过来,转头四看。
跟随而来的侯府仆人道:“侯爷,方才成爷两位……自管往前去了。”
安宁侯忙拔腿往那边而去,出了巷子,见前头街上灯火喧喧,依稀听到猛子的声音:“哥哥……”
安宁侯不顾一切追了过去,见成祥低着头往前走,谁也不理,安宁侯道:“成大哥,天色不早,不如先到我府里歇息罢。”
成祥也不做声,猛子很担忧:“小侯爷,我们哥哥心情不好呢。”
安宁侯想到方才温风至说的那些话,自也明白,便劝道:“这件事,不如从长计议。”
成祥心情败坏,谁也不想理会,却总是难以接受就这么失去所有希望,正一个闷头往前,两个在旁相劝,却听到有个声音笑道:“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安宁侯一听这个声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当下心中大叫不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前才听温风至提起永平侯,转头便狭路相逢。
安宁侯抬头,就见到前方路上,一字儿排开,正是永平侯跟他许多的虎狼手下,永平侯因之前吃了亏,故而这两日,家里又格外请了几个厉害的高手来随扈左右。
永平侯叫人满龙都的寻找成祥,想要把之前那口气讨回来,却因不知对方姓名,见过成祥的人也少……因此一无所获,也曾派人去盯着安宁侯,谁知这两日安宁侯也同样想找成祥却找不到,自是无功而返。
永平侯十分颓丧,他被成祥狠打了一顿屁股,就如同被人用棍棒打的一般,在家里爬了两日,红肿消退,才敢下地,此刻屁股上还有些麻麻地,不管是颜面还是身子双双遭罪受辱……当下一见成祥,分外眼红,差点儿一蹦三尺。
安宁侯暗暗叫苦,但他年纪虽不大,却经常于京城内行走,惯于应酬,当下上前一步,道:“李赢,你想干什么?”
永平侯被诸多的高手护在中央,有恃无恐,极想要讨回那一口气来,当下狞笑道:“甘少锋,不想惹事的话趁早滚开!本侯早猜到你跟这人有所牵连,果真如此!”永平侯此刻认定了成祥是安宁侯请来对付自个儿的,说完之后,便道:“今儿本侯要连本带利讨回来……来人,给我上!打死了算是本侯的!”
安宁侯大急:“李赢,你不能这样!住手!”
安宁侯左挡右拦,却如螳臂当车,永平侯身边儿的诸人一拥而上,个个儿凶神恶煞一般。
猛子见势不妙,便想劝成祥离开,怎奈成祥对周遭不闻不问,猛子拉着他要走,到底是来不及了,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路上百姓见状,纷纷避让。巡城兵马本在不远处,知道是永平侯找人晦气,便只当没看见的。
猛子急的挡住成祥:“你们想干什么?”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冲了上来。
永平侯这回请的高手非同寻常,猛子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在乐水当个捕快倒是可以……又没什么武林高手犯案,只处理寻常案件儿也不用一板一眼过招,何况真的有高手来了,那还有成祥挡着呢……
可是现在……猛子心头一慌,来不及招架,腹部一疼,整个人像是煮熟了的虾子般蜷缩起来,捂着肚子,疼得闷哼出声,眼泪先奔出来,继而双腿一软,竟跪倒在地。
那首先动手之人本来听说对方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因此做足鏖战的准备,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的不堪一击,叫他一举得手,当下大喜,笑道:“我当是什么厉害人物,原来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
猛子捂着肚子,面部扭曲,嘶嘶吸着冷气:“这、这还有……王法吗……”
这会儿安宁侯着急的团团转:“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见对方人多势众挡不住,而成祥仍似置若罔闻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垂着头,这显然是要吃亏的。
安宁侯索性冲到永平侯跟前:“李赢,叫他们住手!”
永平侯笑道:“甘少锋,你少自不量力!凭你也来命令我?”他伸出手,猛地便抓住安宁侯的衣领,“何止动手?今天本侯就要让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贼徒知道本侯的厉害……让他们后悔当日曾经……”
永平侯还未说完,猛然停住,抬头看向前方。
那边,成祥缓缓地抬头,盯着他面前打倒猛子的那人:“你刚才说什么?”
那高手一愣,旋即双手往胸前一抱,轻蔑道:“我说你们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话音刚落,成祥咬牙,极慢地说:“你……再说一个‘庄’试试!”
那人不解,同周围的同僚面面相觑,尽数大笑,得意洋洋道:“装腔作势,又怎么了,不服吗?呸……”这一声“呸”还没有尽兴,面前一股劲风扑面,那人听到炸雷般的一声:“找死!”
那人连抬手都未来得及,脸颊上已经吃了一拳,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偌大的身躯掀翻,向后倒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永平侯见状,怔怔望着成祥,心头微寒,不知不觉手一松,放开了安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