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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她,是这个江南小镇上落魄的大户人家小姐,虽家道中落,却遮掩不住与生俱来的那股清高和坚韧。她,一生追逐着爱,追逐着美,即使是艰难的日子,她会在艰辛困苦的空隙里,摆弄着那一小盒口脂。那口脂银盒四壁都镶着红珠翠玉,椭圆的盒面上雕刻着一朵象征荣华富贵的掐丝镂空牡丹,间饰以灵动的祥云,及具能工巧匠之技,栩栩如生。虽经历了岁月的打磨早已斑驳不堪,然瑕不掩瑜,这样的磨损都更显得出曾经的流光溢彩。她叫高蕙兰,爱极了脂粉,这样的口脂银盒自然是珍爱之物,只那么一屑屑,用指尖轻染上唇,眉目间顿时多了几分隽秀之色,她以为能一直享用这样的奢华,可其实到了父亲这一代,家境已是残败了。

蕙兰家里是开当铺的,前面的门头高耸,厚重的木门上定着铜铆钉,要两个年轻体强的年轻人同时使力才能把门打开。清早的时候,只要听到这门吱呀一声,蕙兰就知道这一天正式开始了。前面是店是厅,招呼来典当的客人,中间是一个小院,种了些花花草草的,再经过一道高高垫起的门槛,就是后面的几间厢房,分上下两层,底层是给下人住的,一条稍显狭窄的楼梯,将人引入二楼。蕙兰和她母亲就住在二楼最西边的屋子,里外两间,宽敞的很。夏日里暖暖的阳光,懒洋洋的穿过半掩的窗户,映照在母亲正做女红的手,也会不时跟着那摆动的手指上下游走。蕙兰会安安静静的呆在一旁,默默的陪着母亲。或是临窗而坐,远远地望着门口那两只威武的石狮和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两只石狮一只张着口,露出尖锐的牙齿,而另一只的嘴却紧闭着,预示着这家的钱财只进不出。

蕙兰对父亲的印象不深,好像父亲这两个字,只是一个符号,时间一久,立刻模糊了。她不知道当时父亲已经染上烟瘾,再也无心经营那份祖传的当铺行当。见东家无心管理,伙计们也不上心,月月累债,年年亏损,入不敷出。两只石狮显然没有帮上忙。她的童年,好像总是被圈在那个高高的门槛后面,那是她的世界,里面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当然,难得的一次出门便成了一个节日,蕙兰总是要打扮的花枝招展才肯出门,倒是母亲并不十分讲究,还取笑蕙兰小小年纪,如此矫情。每逢出门,母亲就会顺道给蕙兰在集市上买一些小点心,什么桂花糕,莲藕片都是蕙兰的最爱,所以这样的日子里总是荡漾着喜悦。只有一次是例外。

那是一个秋蝉声声的午后,蕙兰拉着母亲的手,晃悠悠的走在青石路上,迎面来了一辆黄包车,车上正襟坐着个中年男人,似曾相识,脸色略有憔悴却不乏得意之色,长袍黑袄,一排对襟扣自腰间向上延伸,直至颈部的小立领,脑后的一条长辫随着车身而颠簸。男人身旁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身着嫩粉色棉锦旗袍,发髻盘在两耳侧,额头上一束整齐的刘海,胸前一串珍珠项链,眉眼微翘,婀娜多姿,风华正茂。母亲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黄包车已完全消失,才缓过神来。蕙兰轻声询问,那坐在车上的人是父亲吗?母亲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默默前行,蕙兰觉得母亲的眼里,不是悲伤,不是惊讶,而是漠然,仿佛她早已洞悉了这一切,看破了这一切。

这之后不久就传来父亲病逝的消息。遗体从外面运回家中,当日所见的那位妙龄女子也一块儿跟来,可是母亲没有让她进门,那女子就伏在门槛上哭泣了好一会,独自离开了。过了没几天,当铺也是被卖了抵债,树倒猢狲散,连门口的那两头狮子都没了往日的神采。蕙兰和母亲也被迫搬出了高家的大院,找了镇头上的两间破瓦房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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