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晨之交,天色转白,空气中还朦朦胧胧散着雾气。雾气中,朝雨如丝滴下,细雨无声。清晨,拉面馆子的面在锅里煮着,用香味唤起不喜早起的人;路边还有热气腾腾的包子铺,
想来包子不错。清早已经有老人拎着金丝笼在渭河旁遛鸟,他们对于遛鸟的喜爱已风雨不阻。
渭城有一家小酒馆,在当地有着不错的名声,开小馆的是一对姐弟俩,弟弟是小二,姐姐是大厨兼掌柜,小馆大部分是靠着姐姐那“人间难得几回尝”的绝妙手艺支撑着的。
姐弟二人祖籍本是巴蜀锦城人,后随父母辗转来到渭城,本只是旅居此地,可父母一尝当地美食,就决定在此定居下来。母亲本是蜀地书香大家的一个香闺小姐,知书达理,通琴棋书画;父亲论身份却是个铁匠。他们看上去怎么也不是合适的一对,最后月老红娘却还是将他们凑到了一起。但细说起来,他们实在是天造地设。
父亲楚剑南打铁从不穿短褐,总是长衣飘飘,他的冠比文人还讲究,是顶好的千年沉香木冠。楚剑南整日打铁,也不见身体壮硕结实,跟普通人无二至。脸也白净,儒雅的眉眼,儒雅的胡须。人也颇有文采,能吟诗,能讲大道理,完全不像个打铁匠。君子淑女,这不是天造地设么?
可惜红颜薄命,来到渭城第二年,楚剑南的妻子,刘秀秀就撒人寰而去。自此楚剑南打铁时,不再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也不会在打铁时欢乐地狂歌,狂放的名士风度一去不返。终于,在一次铸造锄头时,也随刘秀秀而去,没留下只言片语给姐弟俩,只留下不多的积蓄和几件母亲最喜爱的嫁妆,姐弟俩失去生活依靠,只得利用那点积蓄开了家小酒馆养活自己,母亲的嫁妆却埋进了父亲的坟里。
楚剑南和刘秀秀的坟是紧挨一起的,面朝西南——锦官城的地方。楚剑南死去那年,姐姐十二岁,弟弟七岁,他们的酒馆叫做天依酒馆。
天依酒馆门刚开,迷迷蒙蒙的雾气便缓缓飘进酒馆,分不清门外通往凡城还是通往仙域。
弟弟名叫楚天涯,姐姐叫做楚依依,清晨客还少,姐弟擦桌的擦桌,扫地的扫地,为迎来清晨吃面的人做准备。做完打扫,姐姐就去厨房里煮面准备了。弟弟还未睡醒,擦完桌子便坐在板凳上,撑着头打盹回觉。
晨雾飘进,迷迷蒙蒙中,隐约一道人影徐徐进入店门。他或者说是她,脚步很轻,似是怕打搅这店小二安稳的睡眠。
雾有些冷,天涯小二突然打了个冷战,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回过神,忽然看到店已走进了一个客人,正悠悠坐在邻桌,不说一句话。
还没来急看清客人面貌,天涯小二便意识到已怠慢了客人,慌忙去厨房端出一壶烧开的茶水,飞快回来,给来客满上了一杯热茶。
天涯小二这又才发觉未问点菜,悄悄从茶杯抬头,头次注意来人的容貌身形。
这人握着茶杯的手干净整洁,着灰色布衫,面色洁白,双眼不睁,眉宇间一股安贫乐道的韵味,平凡无奇。像是城里的私塾先生,不像是大富大贵的人。
“先生需要什么吃食?”
“臊子面即可。”
“先生稍等。”说完天涯小二便转身去了厨房。
过了片刻,天涯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放在桌上。
“先生慢用。”
书生模样的客人睁开双眼,闻了闻面香,便拿起一双筷子缓缓吃起来,吃前还不忘吹一吹烫口的面条。天涯小二现在无事可做,便坐在邻桌,撑着头,等着又一位客人。时不时偷偷望望那教书先生。天涯小二是热爱读书的,七岁前那些诗书都是母亲教的,七岁后都是姐姐晚上教天涯识字念书。因为酒馆的关系,利润微薄,请不起帮工,天涯小二没机会读私塾,所以对于私塾很是向往,对于私塾先生也是好奇与尊敬。
似是感觉得到天涯小二的目光,吃着面的教书先生没有抬起目光看,但却说道:“我不是教书先生,你不用这样看我。”
天涯小二没说话,却把目光看往门外,不再看他。
“这碗面是谁做的?酸辣鲜香,很不错。”吃完面的教书先生,啜了一口茶。
天涯小二又转回目光,眼光中有点高兴,嘴唇翘起。对于欣赏姐姐厨艺的客人,天涯都客气友好得很。
“我老姐做的。”
“酒馆可就你姐弟两人?令尊与令堂呢?”教书先生头次把目光移向天涯。
“小店就我姐弟二人,父亲母亲八年前便走了。”
“走了?去往外地,还是死了?”教书先生眉头皱起,说得直接。
“死了。”或许是父母逝世多年,天涯已对父母没有印象,很是平静。
沉默了些许时候,书生又拿起温茶,啜了一口。
“可曾跟着你父亲学打铁?”忽然,书生便一动不动凝视着楚天涯,像是迫切想得到什么答案。
“父亲本说八岁再教我打铁,可七岁他就走了,所以不曾学。小时倒是教了我怎样认识铁块。”天涯觉得很好奇书生身份,奇怪他为何认识父亲。
“哼,只认识铁块,难道铁块能斩天灭地?”听完天涯回答,书生不知为何,很是生气,声音有点微薄怒气。
“哼,就算父亲在世,拿铁块也只铸造锄头,你拿锄头斩天灭地?”天涯听出书生莫名其妙的怒气,也有点不高兴。
听到“拿锄头斩天灭地”,书生嘴角抽了抽,有点忍俊不禁,看上去也不再那么恼怒。
过了一会,天涯也似乎不想陪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客人,没说一句话,便朝厨房方向走去。
“楚家小二,去把门关上吧,今天别做生意了,我有事跟你说。”教书先生揉了揉眉头,说道。
天涯小二有点不高兴,转过头来,“不做生意,便不能赚钱;不能赚钱,便付不起房租;付不起房租,我姐弟俩就得被赶出渭城;赶出渭城,我们就得风餐露宿;风餐露宿,某天找不到吃食,就得饿死。饿死了,你赔啊?”
教书先生嘴角又是一抽,觉得这小子真不愧是楚家人,楚家人都这样不着调。为了让小二听自己的,他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这是给你今天不做生意的补偿,让你不致英年早逝娶不到媳妇儿,可够?”
天涯小二眼睛似乎全睁开了,擦了擦早上没揉干净的眼屎,他可从没见过金子,没见过谁吃饭摸出金子的。这时,顿时有了店小二应有的觉悟,一副奴颜屈膝的样子。“哟,大爷,这金子可需要找零?”
“不需要,今天你不做生意,它就是你的了。这下可以关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