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隐下意识的点点头。
“不知北疆战况如何?”林羽又问道,其实以青门的手段,得到一些情报并不困难,这么长时间林羽也一直都在关注着北疆的战况,但是北疆现在的情况混乱不堪,那些情报和眼前这个经历过大仗的书生比起来就显得有些苍白了。
最关键的是林羽之前听文华隐的说话声中隐隐带着激愤之色,想必是其中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听到林羽的问话,文华隐攥着茶杯的手紧了起来,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帝国将倾啊!”
林羽心中不由得一惊,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么?在天子脚下说出这种话来可是大逆不道的,对于他们这些读书人更是几回不已,能够让文华隐将这样的话都说出来,看来确实有点儿麻烦了。
林羽故作惊讶的问道:“前方的战事有那么严重?”
“唉,”文华隐又叹了一口气,“岂止是严重!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我本北疆大业城总兵刘宏景幕下参军,司徒云南率军百万南下,刘总兵一面率军抵挡,坚守城池,一面派人到北疆监察使蒋城那里请求支援,调动兵马,可那蒋城却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刘总兵坚守了十八天,这十八天里没有等来一兵一卒,一粒粮食,等来的却是一份撤退的军令!刘总兵大怒,干脆破釜沉舟,摔大业城仅剩的三千残兵出城迎战,最终殉国!刘总兵临死时高声大呼,帝国万里河山岂有寸土可让蛮夷!可有寸土!可有寸土!随即万剑穿心而亡!”
文华隐说完这些,已经是眼圈泛红,两行清泪滑下,苦涩的道:“常言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呵呵,果真不假!果真不假!”
伴着泪水,饮下一杯苦茶,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人喊马嘶血液飞溅的战场,刘宏景浑身披挂,盯着他道:“你一个书生上了战场又能有什么用,我命令你,现在就逃,一直向南逃!”
“向南逃?将军和众将士出生入死,杀敌报国!为何独让我逃!属下虽是一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仍不惜以一腔热血染遍天下!”
“华隐,你不懂,”刘宏景叹息这道,“活着要比死更痛苦!我们不过是寻找一个解脱的办法罢了,而你,却要隐姓埋名的一直向南逃,经过这一战,蒋城定会隐瞒军情,将责任都推卸到我们身上,你只有逃出北疆,入京都面见天子才能为我们平冤昭雪!”
刘宏景说罢,陡然拔剑,切下一缕头发,抛到文华隐脚下,喝道:“去吧!记得我刘宏景今日之恨!”
“锵锵锵!”众将官宝剑出鞘,皆是割下一缕头发,抛到文华隐脚下。
“记得我今日之恨!”
“记得我今日之恨!”
……
“嘿嘿,”一个大汉骑马经过文华隐身边,浑身还带着血迹,一条右臂从肩膀处都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扔在这战场的哪里了,他有些别扭的用左手握着刀,看着文华隐道:“小文,老子是光头,没有头发割给你了,你若是以后还能记得老子,就在中元节向着北面烧几打黄纸焚两柱香吧。”
文华隐紧紧攥着一缕缕头发,眼泪不争气的簌簌而下,呜咽这狠命点头,这些,都是他的兄弟啊。
还记得刚到大业的时候,所有人都嘲笑他,见了血就晕,看到死人就害怕,那个时候就是光头一直照顾他啊,在自己看到尸体吐的一塌糊涂的时候,是兄弟为他递上一壶烈酒!在自己被四面包围阴阳一瞬的时候也是兄弟替他挡下了那一刀!
如今,你们都要走了么!
“拜托了!”刘宏景一抱拳,眼睛通红的打马跃出了城门,大喝一声:“众将士!随老子!杀!”
“杀啊!”
……
文华隐大张着嘴,任腾起的滔滔黄沙涌进嘴里,哭着大吼:“兄弟们!一路走好啊啊啊啊!”
“我的兄弟啊!”文华隐一改之前彬彬有礼的样子,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林羽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竟然在心里对文华隐生出了一股羡慕,这样的兄弟,自己有么?
林羽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勾心斗角,从来没有过兄弟,他不知道沙丑算不算,毕竟和沙丑认识还不到半年而已。
真正的兄弟是可以性命相托的,如果现在沙丑遇到了危难,林羽想救也会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一定会犹豫,甚至于即便涉及不到性命,付出某种代价,林羽也会衡量一下得失,这就不是兄弟!
虽然听起来未免有些凄凉,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试问天下人,你有兄弟么?那种不计较得失,不计较性命的兄弟?
令人可发一叹而已。
“我的兄弟们!我连他们的尸骨都无法收拾!我看着他们被起兵踩成肉酱,我看着他们被万剑穿心!那是我的兄弟啊啊啊啊!”
都是好汉子啊!
林羽一直等到文华隐哭够了,心情平稳了下来才问:“之后呢?你不是到了京都么?”
文华隐眼角的泪痕还在,听到林羽的问话,紧紧的攥了攥手,恶狠狠的道:“朝中一群肖小之徒,只知整日享乐,一遇存亡大事尽皆成了鼠辈!”
“大业城失守之后,我害怕被蒋城的眼线发现,只得隐姓埋名,好不容易出了北疆,一路奔波的到了京都,可是我一个小小的帐下参军,根本没有机会面见天颜,只好去拜会那些朝中大臣,可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是鸡鸣狗盗之徒,生怕于北疆战败扯上干系,一个个见我如遇瘟神。我孤身一人,一没权势,二没银两,无计可施,流连京都已经一个月之久了。”
文华隐讲到此处,狠狠的拍着桌子:“我的兄弟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连尸首都剩不下!而这群鼠辈却在京都坐享荣华!凭什么?凭什么!我听说上官丞相上朝的时候会从这里经过,便想在此拦驾,可是已经等了三天了,根本没有见到,如果今天明天早朝还没有出现,我就一头撞死在皇城门外!”
林羽深深的看了文华隐一眼,道:“你莫急,公道自然是要讨回来的,我与那右相上官尺却还有几分交情,明天早朝过后我会将你引荐给他。”
“真的?”文华隐惊喜的瞪大了眼睛,“你认识上官丞相?太好了,太好了!”
文华隐连忙起身,冲着林羽深施一礼,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朝中的哪位大人?”
“呵呵,”林羽笑了笑,“明天你就知道了,我让伙计给你安排房间,今天就在这里住下吧。”林羽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明天就知道了?”文华看着林羽的背影揉揉耳朵,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究竟是哪位朝中俊杰啊,这么年轻,貌似比我还小,听他的口气却好像是久居高位一样,该不是哪位皇子吧?
林羽如果知道文华隐此刻的想法,肯定是不屑的撇撇嘴,皇子?他轩辕家又那么好的命么?我不告诉你老子什么官儿的原因就是……我也还不知道呢。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夜晚的空中乌云密布,遮住了月光,一场大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降下来。
京都的万家灯火,依然在不知疲倦的点亮,天上是黑的,地上却是亮如白昼。
林羽倚在窗口,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发呆。
“发什么愣呢!”沙丑走过来,瞅瞅林羽道:“你都站了多久了?丑爷儿上了几次茅房你都在这儿站着,窗外有姑娘洗澡?”
林羽转过头来鄙夷的看了看沙丑:“你一晚上要上几次厕所?”
沙丑看到林羽意味深长的目光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摆手:“得得得,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丑爷儿回去睡觉去,懒得管你,现在练练也好,以后娶了那小姑奶奶也是罚站的命!”说着就往回走。
“沙丑!”林羽忽然叫住了他。
“嗯?干啥?”沙丑转过身瞪着眼睛来问道。
林羽叹了一口气,有些严肃的道:“我想问你,如果有一天我陷入危难,你会愿意为了我去死么?”
沙丑愣了一下,从林羽的表情来看,他知道问出这番话来是相当认真的。
沙丑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仔细的思考,林羽也没有催他,甚至于都没有回头看他,眼眸平静的一直看向窗外。
“会!”良久,沙丑才狠狠的点了点头,认真的道。
“嗯,知道了。”林羽淡淡的道。
“行,那你接着忧郁,丑爷儿睡觉去了。”沙丑大摇大摆的往房间走。
“沙丑!”
沙丑回过头来,一脸无奈的问道:“你又有啥事儿?有完没完了!”
“那天,在青门大殿,打你的事情,对不起。”林羽一字一顿的道,让他来道歉,实在是有些太为难了,青门龙这恐怕是第一次诚心的向别人道歉了。
林羽行事向来与错误无缘,当日打了沙丑一巴掌,按林羽的心性,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于他觉得已经是宽待了,但是今天他却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