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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媚娘的父亲武士裴原是利州都督,在贞观五年,营升荆州(湖北省松滋至石首之间)大都督。荆、并、益、扬为四大都督府,素为人所重视。虽然和过去一样善于掌握机会的士裴,在重要地方,仍用金钱打通关节。但也由此证明:有“铜臭味”的士裴,同时也具有极高的政治手腕。贞观五年,正是关中各州,在灾荒之后,终于有了大丰收。罪恶显著减少,唐朝几年来来的政策开始收到效果的第二年。虽然比不上受天然屏障保护、经常风调雨顺、平平安安的利州,但与贞观六年仍旧“苍茫千里、人烟断绝”洛阳之东到山东一带地区比较,这里还是幸运多了。此时,媚娘四岁,一看就是个健康、聪明可爱的小女孩。媚娘后,又生了一个妹妹。在杨氏第三次怀孕时,时刻念着以前相术大师袁天纲的预言“必生贵子之相”,对这一次有非常热切的期望。不料,生下来的又是女儿,而且是个弱小的女婴。唯一能安慰失望的士裴的,是聪明活泼不像小女孩的媚娘。此时,士裴对杨氏生男孩己不抱希望,因此,更把全部的希望和梦想寄托于媚娘的未来。媚娘五岁时,和其他高官家庭的小公子一样,开始跟着家庭教师读书。士裴看到家庭教师不是讨好主人,而是真正为媚娘的领悟力感到惊讶,士裴大为高兴。百忙之中,也尽量抽出时间教育媚娘。杨氏常唠唠叨叨地说:“你准备让媚儿成为女学士吗?”士裴也不加理睬。媚娘身为大都督的掌上明珠,在他的权势和财力的保护下幸福地成长,贞观九年,媚娘八岁时,士裴死于任内。朝廷追封为礼部尚书。自父亲死后,媚娘的幸福生活突然告一段落。继父亲成为家长的长兄元庆和二哥元爽,连同他们的家人,对继母杨氏和她的三个女儿十分冷漠。在元氏兄弟来说,等待己久的机会终于到了。士裴死后,武媚娘母子四人在哪里生活,历史上并没有明确的记载。既然士裴己死,必然要离开荆州大都督府的官邸,但并不一定回到士裴的故乡山西文水。士裴在任利州都督之前是工部尚书。在此之前,弃商为官开始,始终是京官,在长安必有宅第。家财万贯的士裴,必有豪华的房子。后来虽然为都督,为地方官,长安的宅第一定还会保留。况且都督或刺史,每年都要上京觐见天子:禀合政情和地方的经济状况,所以大都在京城里有房子。父亲死后,元庆和元爽任长安的小官。身为大都督武士裴的儿子,这是很不光彩的。也正如士裴的判断,两个人都不象父亲,是不肖之子。虽拥有厚实的财力,与人应对却极不谦逊,徒有亡父的声望,也不过只能当过小官而已。从种种情况判断,武氏一家人离开荆州后,最可能去的地方,便是长安。当时是大家庭主义,她们可能和上玄的侄子,即元庆的堂兄弟怀良、怀亮、怀远、怀道等,各自携家眷住在一起。

自从丈夫死后,杨氏的生活在各方面都靠怀良等人经常帮助。元庆兄弟,对杨氏母女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当年士裴赶走元庆兄弟的生母相里氏,娶了杨氏,对他们而言,是件无法宽恕的事。相里氏是文水地方没什么教养、没什么学问的乡下女人,而怀良等人也是贫农出身。他们都为了投靠族人中唯一做大官的叔父士裴而毅然放弃农事,离开故乡。他们的妻子和相里氏都是乡下女人,和隋朝王室出身的杨氏相较,有很显著的不同。所以,这批文水的乡下女人们,从一开始就极不喜欢杨氏。

越是原来享尽荣华富贵的人陷入不幸,越能给别人残酷的快感。更何况士裴生前对待生育俩儿子的相里氏就像是毛虫一样,一样在贫瘠的土地上生活的贫农,尤其是那班女人们,杨氏正成为她们发泄的最佳目标。这种女人虐待杨氏的方法,比男人更残忍。在诸人之中,对待杨氏最残酷的,是怀良的妻子柳氏。在这样的生活中。三个女儿都长得亭亭玉立,是杨氏唯一的希望和安慰。尤其是次女武媚娘,,具有出众的美貌和坚强的个性,是杨氏唯一的依靠。媚娘十四岁那个春天,民间流传着一个消息,即朝廷派宦官至各地,为朝廷选派嫔妃,选拔良家的美女、才女进宫。被选中的家庭,认为是莫大的光荣,通常都会举行宴会,招待亲友。其实,对人民而言,这不仅是喜事,还认为是莫大的灾难呢。加入“后宫三千”的行列,究竟能不能得到天子的宠幸,还是个未知数。大多数的人,到了白发苍苍,连接近天子的机会都没有,一生就如此,把青春埋葬在后宫里。唐诗中就有不少描述后宫深怨的诗句,或写她们的焦躁与悲哀,或写一度得到宠幸,失宠之后被打入冷宫的哀愁。现在举一诗为例:长门怨--月皎风泠冷/长门次掖庭/玉阶闻坠叶/罗幌见飞萤/清露凝珠缀/流尘下翠屏/妾心君未察/愁叹剧繁星。--沈桂期。

长门宫,在长安东南郊,以前为汉武帝的后宫。原来是武帝第一个陈皇后的居所,也就是武帝姑母长公主的别墅,后公主献给武帝。陈皇后后来被舞妓出身的卫子夫夺走帝宠,终成废后,蛰居长门冷宫。掖庭宫--宫人们住的地方。这里乃指被禁在长安城外的长门冷宫,比住在掖庭宫还不如。这首诗是以陈皇后为比喻,哀叹失宠的宫人,唐诗描述朝廷,特别是指后宫时,通常以汉朝为比喻。沈桂期是高宗上元二年的进士,往后还会在书中出现,其经历以后再详细。他擅长七言诗,与后来在本书中也会出现的宋之问合称沈宋。这一首诗用辞优美,将宫人们的哀怨很凄美的描述出来,和后宫的华丽形成强烈的对比。事实上,和以后描述的后宫凄惨情形相比,只能算是不合现实的美而已。若幸运得到天子的宠幸,便要忍受其他宫人强烈的嫉妒,要应付这些不惜任何阴险手段,以争得一夕之宠的美丽狼群,也许会因此而身心破灭。否则,自己也要成为一只饿狼,战斗至死为止。究竟有几个人能生存下来?又有几个人能得到“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荣誉呢?因此,有了天子选妃的消息时,凡是有女初长成,且貌美动人的家庭,就开始恐慌,急忙找婆家,设法尽快嫁出去。杨氏的长女此时己嫁给一个叫贺兰越石的官吏。当时流行早婚,女孩子在十五、十六岁,或十七八岁前,通常都会出嫁完婚。杨氏听到选妃的消息,由于恐慌,还是草草地将三女嫁给一个叫郭素慎的低级官吏。贺兰氏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吏,而郭氏也是一个卑微的小官,但想到活在后宫的悲惨,这样还是好多了。而且,元庆们不肯拿出很多嫁妆,急着找婆家时,当然也找不到十分如意的对象。

问题在媚娘,不论杨氏如何苦劝,她也坚持不肯结婚。这个时候的媚娘,已经是亭亭玉立、聪明活泼的少女。杨氏觉得将这样的女儿,随便嫁给卑微的小官,实在很可惜。杨氏的决心,也就动摇了。在这个过程中,武媚娘的美貌终于传到了天子耳里,下令召入后宫。这不是一般宦官选嫔妃,而是绝对不能推辞的圣诏。杨氏悲痛万分,此时,杨氏忽然想起士裴病重时所说的话。“媚娘长大以后,一定要想办法献给天子。年纪还小,已经这么美丽灵活,只嫁给一个普通的人实在太埋没她了……”当时,杨氏只当作是年老的病人说的伤感话,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丈夫在死以前,为了在适当的时机使媚娘进宫,己对高级宦官做了一番安排。丈夫在当时知道己活不了多久,为了有朝一日接到圣旨时不会恐慌,事先暗示自己……想到这里,杨氏不禁埋怨亡夫: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不事先告诉自己?“即使这种推测是正确的,如果丈夫当时能坦白地告诉自己,能顺从他的意思而毫无怨言吗?”左思右想,结果都一样。不论怎么想,怎么难过,事到如今,一切都太迟了。杨氏愈哭愈伤心。武媚娘默默地等待,等着母亲毫无意义的哭泣停止。她的神情泰然自若,不象是个年轻的少女,脸上甚至还露出明朗单纯的笑容。哭累以后,杨氏静下来了。但仍时时抽搐,暗自饮泣,几乎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武媚娘静静地看着母亲。稍后,把手轻轻放在母亲肩上,以开朗的声音安慰母亲道:“能见到天子,不是很幸运的事吗?母亲为什么这样难过呢?”此时武媚娘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向溺爱自己的亡父的脸孔,脸上是满意的笑容。这笑容使她的耳边突然响起父亲弥留之际对她说的话。他将八岁的媚娘单独叫到床前,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和口吻,告诉她一个叫袁天纲的伟大星相家的预言。父亲反复告诉她那个预言,直到年幼的媚娘能背诵清楚为止。她并且答应父亲,绝不把这个预言说出。自己要努力促成这件事,且不能告诉母亲。“现在奉了圣旨,终于向这条路迈出第一步了。”武媚娘向心中亡父的影子,用力点头。“我发誓绝不会让父亲失望。”杨氏只是茫然的看着脸上光彩灿然的女儿。十四岁的美丽少女武媚娘,在母亲伤心相送下,带着一颗热切的心入宫。当时是贞观十五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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