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梦痛苦的捂着肚子,一阵阵饥饿感仿佛从肚中传遍全身,他只能无力的蜷缩在古海阁的门角旁。大脑的昏沉,使他早已不知如何从灯火通明的街边走到这楼阁下。仿佛是穿越了不同的时代,从现代来到了古代。
“铛铛…有人吗?能施舍我一点吃的吗?哪怕…哪怕剩饭也行,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段梦缓了缓力气,似乎恢复了一丁点。他艰难的抬起单手敲了敲门,虚弱无力的叫道。
“吱呀…!”
沉重的木门声缓缓的打开,就像打开了段梦脑海那昏沉的思维。
橙黄的烛光从门内透射出来,照射在段梦那凄凉的身上,在光影中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他缓缓的抬起头,混浊的目光里映衬出一个高挑的身影。在那烛光中,显得格外亮眼的,便是那长长的银发披肩而下和来者怀中的一只白色小猫,而此人正是姜臣。
“老板,行行好,给我一点吃的吧,我…我已经四天没有吃东西了,救救我吧!求您了!”
段梦虚弱的哀求道。
“不必称之老板,呼我先生便好,请随我而来吧!”
姜臣轻柔的语声响起,便持着灯笼转身走进楼阁内,也不再说些什么。段梦听此,顿时心中喜悦,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使出浑身的力气站起身来,紧随姜臣踏门而入。
“南山之首曰踓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如今尔已从经内出现,但又化为香烛,是否他就是尔所等之人?唉~孽缘啊!”
他抚摸着穷奇的毛发,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穷奇眯着如蓝宝石一样的眼瞳,不再口吐人言,而是朝着姜臣柔柔的叫唤了一声,那种可爱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原先抱怨的它。姜臣对着它微微一笑后,便将穷奇从自己的怀中放下,然后拿起祝余香,用有些怜惜的目光看着祝余香那残破的身体,轻轻的抚摸着,随后便陷入了沉思。
公元770年,唐代宗大历五年
经过几天的乘风破浪,杜甫终于艰难的驾着小舟行驶到了方田驿。冰冷的江水打湿了他的直裾深衣,漆黑的夜晚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使得杜甫如同堕入冰窖。他将早已被浪水拍打不堪的小舟停泊在岸边,虚弱的走向不远处的草庐里
简陋的草庐,顶着江风摇摇欲坠,仿佛用不了多久便会被江风吹倒。杜甫哆嗦的推开草庐的旧木门,便发现在草庐里竟然还有一个落满灰尘的小供桌,桌子上只摆放了一尊搭着蛛网的香炉。夜深寒冷,杜甫的衣衫早已湿透贴身,且庐外又下着小雨,并没有什么干柴可以用于取暖,而庐内也唯有那破旧的小供桌算的上是干柴。他缓缓脱下外面的湿衣,并将衣服找来一两根细棍支撑着,随后便拿下香炉,搬起小供桌准备拆成木头用于取火。
忽然,杜甫见那供桌下一个黑色木盒静静的躺在灰尘里。他好奇的将木盒拾起,吹去木盒上面的灰尘,就见一个奇怪好看的红色花纹显露出来。
莫不是草庐原主所遗留之物?
杜甫如是想到。他轻轻的打开木盒,生怕力气过猛,将这早已不知何时的木盒给弄坏。幽香若桂花,嗅闻去饥寒。这是他在闻到盒内散发出来的香味,脑中立马出现的反应。
是何物如此香诱?
杜甫惊奇的满腹疑问,随后低头一看,只见一支完好的青色香烛静静的躺在盒子里,显得安逸无比。
“咕~~~~”
一声饥肠辘辘打断了杜甫的注意力,他摸了摸自己早已饿得扁平的肚子,心中不免有些萧瑟。
“唉~前无村落,后无店馆。吾被困于此,应当如何是好啊!?”
杜甫看着庐外越来越大的雨幕,紧皱着眉头,愁心的叹道。顿时,庐外一阵寒风吹进,如细针般扎向杜甫,寒冷刺骨。他急忙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将木块摆放好后,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其点燃。
风,不再寒冷,僵硬的身子也渐渐暖和起来,可是心,却从未温暖过。
莫非自身招惹晦邪之物,致使自己霉运当头。
杜甫借着火光,脑海里一遍遍的思索着。
臧玠居潭州作乱,他为躲避,逃往衡州,已原本打算处衡州后,往郴州投靠舅父崔湋。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行到耒阳时,突遇江水暴涨,才被迫停留于这方田驿。如今,包裹侵湿,里面的一些干粮早已与江水混和在一起。此时的他,有种想要嚎啕大叫的冲动,想要大叫天道不公,可是即便如此,又有何用,徒费力气罢了。他多想,能解腹空之饥该有多好,可是一眼望去,这茅庐里,除了茅草,就只有那个奇怪的香烛了。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能将注意力放在香烛上,希望使自己能够忘却饥饿。香烛入手轻滑,如同一块美玉的质感,顿时使他有些爱不释手。突然,一个火心从正在燃烧的火堆里蹦达出来,落在了杜甫的手上。顿时,杜甫吃痛的将手中的香烛丢在地上,忙去看手上是否受伤,在他没有注意时,香烛靠近火堆,竟然慢慢的引燃了起来,一股股香味逐渐在空中弥漫。
“咦?何方传过食香?莫非附近扎住乡家?”
杜甫疑惑的将目光从手中离开,随后陶醉的在空气中闻了闻。他顺着香味缓缓的走出庐外,竟没有发现庐外早已大雨停歇。也不知杜甫闻着香味,陶醉着走了多久,等他停下来时,竟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阁楼前。
“古海阁?甚是奇哉!吾来此时并未见此甚阁,且香味从此阁飘出,莫非是海市蜃楼?”
杜甫好奇的思索着,但肚中的饥饿却不容他多想,只能微微摇摇头推门而入。敞堂的正堂里,只有一张红松八仙桌和一把太师椅,左右两边则摆放着两张八仙桌和两把实木凳。杜甫嗅了嗅,便见那红木八仙桌上,放着一碟碟香气扑鼻的饭菜。一种欲望想使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解那饥饿感。但礼义廉耻却使得他生生的压抑住了冲动。他吞了吞口水,随后左右看了看,便冲着正堂里呼叫:“店楼可有主家?在下路经此地,冒昧前来,只为讨口解腹之食,店家可行方便?”
见叫喊许久,却并未有人出现,他便又上前两步,微微一躬,抱拳行礼道:“在下经此地,腹中饥渴,店家可行方便?”
“饭食自有,酸甜苦辣咸,不知客官所需何类?”
就在他还要叫喊时,就看见一头银发披肩,身着玄紫色直裾衣的男子,怀中抱着一只可爱的白色小猫,从正堂的屏风后缓缓出现。而在他的衣服上,一头火红的麒麟踏着祥云在胸前昂首,显得神圣高贵。此人好大的胆子,竟然身着武官一品裾衣!杜甫见此人的穿着,顿时感到惊讶。
“客官可想好需要何类吃食?”
姜臣见杜甫视自己的衣服目瞪口呆,也不解释什么,而是又将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杜甫收回自己的失态,皱了皱眉头,看向姜臣那赤红色的眼瞳问道:“酸食为何物?甜食为何物?苦食为何物?辣咸食为何物?”
“哈哈哈…酸甜苦辣咸,乃此生必不可少之物!非俗不可有也!为僧否?是为俗人否?”
姜臣哈哈大笑一声,随即反问到。
“是在下愚钝了,店家可否赠吾一些吃食,吾日后必当重谢!”
杜甫对于姜臣的反问,微微一愣,便行礼歉然道。姜臣稍微眯了眯他那赤红的眼瞳,随后转身说道:“呵呵,客官不必多礼,若是不嫌弃,就请入座吧”
虽说早已饿的前心贴后背,但作为一个文人雅士,定不能失去应有的风范。杜甫微微行礼道:“多谢店家!”,随后他缓缓地坐在右边的木椅上。
“客官,此乃‘五味生’望求还合客官的胃口,请慢用”
姜臣微微摆出请的姿势,便缓缓走向太师椅,用那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顺穷奇的毛发,也不再理会杜甫。杜甫从托盘里端出五碟菜的其中一盘,随后拿下菜碟上的扣盘,顿时,一股清香却略带有一丝酸味的香味从菜碟里幽幽的飘出,直窜杜甫的嗅觉,令他食指大动。
“这……这……!”
“啪嗒”
一颗水珠从杜甫的惊容上缓缓滑落,在木桌上溅起了一朵即瞬而逝的莲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吾心为何如此酸涩!”
杜甫轻捂着心口,眉头紧蹙起来,紧闭的双眼不停的滴落下些许的泪珠。
是了,吾之苦何以解忧?记得天宝十四年间,吾被授予一个河西这种小官!吾辈乃是北方大士族,其远祖更为汉武帝有名的酷吏杜周,吾岂能与心甘!虽朝廷将吾后改任右卫率府兵曹参军,但吾早已年迈四十有余,至长安也十年有余,却接受了这所学无用之职!唉~罢了,吾也不过全然为了生计而已!可是……可是吾那可怜的小儿,在吾却往奉先省家时,被活活的饿死!天道不公啊!
杜甫卷起衣袖轻轻的擦拭着面庞的泪痕,心中的酸涩却怎么也无法拭去。可他再持起手中的筷子夹那碟带有酸味的菜肴时,却发现碟中的菜肴早已杯中盘尽。
他也不顾什么文人雅士,急忙又从托盘里端出另外一碟菜肴,稍微平复好心情后,便再次拿下扣盘。这次的幽香却不同于上碟,而是清香中带有甜味,如同蜜浆一样将酸楚的心情覆盖了起来。
“李兄,许久未见,尔可还安好?”
杜甫微闭着双眼,嘴角也勾起了笑容。
公元744年,他清楚的记得于洛阳同李白相逢,那时,他们似乎都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月下酌饮,峰上同游,时而于美景而诗作,好不快哉。
白夜诗无故,飘然思不群。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杜甫嘴角的笑容却丝毫不减,他欣赏李白的诗句,诗兼而有之,其清新俊逸之风实在是无人可以匹敌,哪怕庾信,鲍照也无法媲美。有时,他很羡慕李白的飘洒奔放热情,和他在一起,仿佛忘却了世间的纷争与恩仇,又仿佛同踏于天地自由之间。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勾起的嘴角边,流落过一滴清泪,那是甜蜜的泪水
“李兄,吾不在兄身旁,兄作此诗,是为寂寞否?”
杜甫无奈的笑着摇摇头,便又从托盘中端出另一碟菜肴
“这次,又会是何味?”
拿下扣盘,却不再有清香的幽味,而是无味。杜甫好奇的用筷子夹起其中的菜肴,刚入口,一股苦涩直绕口腔。他紧皱着眉头,想要舒展,却如同被施了法术一般,无法挣脱。
公元746年,他来到了长安,参加第二年的应试。可谁知那奸臣李林甫从中作梗,导致全体应试者无一人录取。而自己也从此进取无门,生活贫困。但天有所眷,天宝十四年,他终于取得了右卫率府胄曹参军一职,负责看管兵甲仓库,生活才算安稳。生活既定,却想念奉先家亲,可正因他探家之时,却爆发了安史之乱。他顿感国之兴亡,何不以己奉国。便将家属安顿在鄜州羌村,想要只身投奔在灵武即位的肃宗,可谁知中途却被叛军所俘,受押于那早已沦陷变得残破不堪的长安。
叛军就如吃人的怪物,他至今记得叛军对百姓的杀戮洗劫的暴行,虽然很气愤,但也有心无力。叛军的狠辣,致使自己心惊胆寒,噩梦连连,不过还好,直到至德二年,他才冒险逃到肃宗的临时驻地凤翔,终于以报国之志取得左拾遗一职。但又因他疏救房琯而被贬华洲司功参军,使得他对如今朝政十分失望。
杜甫顿时心中苦涩难明,他的志向,他的大业,这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泡沫一般消失。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杜甫心中不甘的怒吼着,桌上剩下的两道菜,他也无心再去品尝,只能趴着桌子嚎啕大哭,似乎是在倾诉着自己内心的不甘与不满……
“天道不公啊……!”
那一声怒吼仿佛还在姜臣的耳边环绕,他抚摸着祝余香,面容露出了一丝的冷笑:“哼~不公?在这个世界上,就无任何不公所言!”
姜臣将那残缺的祝余香静静插在旁边的烛台上,然后用蜡烛的火光点燃,顿时那种熟悉的幽香味再次从祝余香上传出。
“好香!好香的饭菜!”
段梦还未走向正堂,便闻到一股股饭香味从内传出,他使劲的用鼻子嗅了嗅,顿感陶醉,腹中也似乎不再那么饥饿。他寻着香味缓缓的往正堂内走去,就见正堂里摆放着一张红松八仙桌和太师椅,而左右两侧则放着两张桌子和两把凳子
段梦将目光从正堂的摆设中离开,一眼便看见八仙桌上的饭菜,他顿时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拿起筷子便开始狂吃起来。
“慢点吃”
姜臣笑着看着段梦风卷残云,然后又递上一杯刚沏好的龙井茶放在了段梦的身边,也不再看他,而是端起另一杯龙井茶自酌自饮……
清晨的一缕阳光缓缓的从草庐外透彻进来,照射在了杜甫的脸上,他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火堆早已熄灭,缕缕丝烟被茅庐外的微风吹散,而茅庐外却早已光明四射。他揉了揉自己有些疼痛的脑袋,发现对昨夜发生过的事,竟有些模糊,好似记得他自己来到了一座楼阁,吃到了可口的饭菜。他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嘴唇,仿佛昨夜品尝的那些饭菜还依旧留在唇边。
“那是一个梦吗?为何吾大感真实?也许为梦吧,不然此人怎敢身着武官一品裾衣?不然怎会有如此美食?”
杜甫自嘲的笑了笑。
“子美兄,聂某迎接来迟,还望见谅!!”
就在杜甫还在自嘲的时候,便听到一个急促的声音从草庐外传出。他忙拿起那被木棍支撑并早已风干的外衣,披在身上后,便踏步出门,就见一帮人群入茅而来,顿时觉得众人的前面有一人眼熟,细看才知,原来是耒阳县令,顿时大感获救,遂道:“不敢当不敢当,聂兄肯屈尊迎驾,杜某定呈诗致谢”
“哈哈…子美兄不必如此,对了,子美兄在此孤独的饥饿五日,定是许久未进那米水之食,若不嫌弃,可请到聂某府中一聚”
聂县令大笑一声,随后见他像是多久未食,便诚邀道。
五日!!吾不是昨日才流落此地,怎会经过五日?
杜甫听县令的诚邀,心中顿时大惊!但脸上并未有何异色,只是拱手客气的说道:“有劳聂兄”。
见杜甫答Y县令高兴的叫道:“启程,回府!”
“对了,聂兄,此处可有一阁楼,名曰‘古海阁’?”
“‘古海阁’?吾未曾见,也未曾闻过,且此地方圆百里未有一户人家!怎么?子美兄在何处见过?”
“未曾见过,吾不过原先听他人所言罢了”
“放心,吾会为子美兄准备上好的美食的……哈哈哈…!”
果真只是庄周一梦罢了……
当草庐再次宁静后,杜甫未见,梦中的银发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草庐内,只见他缓缓弯腰拾起那静静躺在早已熄灭的火堆旁的祝香烛,但可惜的是,原本整支完美的烛香,此时只剩下半截,再无完美之感……
“呼~呼~”
一声熟睡的呼噜的声音打断了正在盯着杯中龙井茶的姜臣,只见他抬头看了看段梦,微微一笑,随后便起身走向正堂后。来到了烛台前,但奇怪的是,原本烛台上插放的香烛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株如韭菜般碧绿的小草……
“啊~~~好舒服~”
段梦懒懒的伸了伸腰,随后揉了揉眼睛,竟发现自己身处在马路边,他猛然站了起来,慌忙的左右看了看,并未见那奇怪的姜阁主和那如同古代的阁院。
“难道是我做个梦?可是,我怎么感觉不到饿了?莫非!莫非是我撞鬼了!!”
段梦惊恐的看着黑漆漆的周围,顿时感到害怕,他慌忙的转身逃离,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辆卡车疯狂的向他驶来……
姜臣将祝余草轻轻的放在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里,然后提着灯笼来到了三楼,将祝余草放在了柜架上。
他看着那碧绿的祝余草,却未给别人说起过,祝余香,能满足人的饥饿,但却收取了气运,杜甫因祝余,在梦镜里度过了五天,却在获得县令得救后的第三天溺江而亡。段梦因祝余,解决了许久未进食的饥饿,却因自身的恐惧而遇到了车祸………
世间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自己想拥有,就必须付出自身应有的代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