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在家里的苦日子还远远没有个完结,壬女对他的态度也一日比一日凶横了。但舜好似也习惯了。姚墟的水土养育着他,他看上去已经像是个壮实的大小伙子了,肌肉强健,骨骼壮实,精力充沛,双目炯炯犹如点漆。他只是在家像牛一般默默干活,也默默地受气,无论壬女和那象弟如何嚣张,却一次也不曾与后娘壬女争执顶撞,对那个不可理喻的弟弟也自是处处忍让。好在妹妹敤首也长大成为一个美丽的少女了,这敤首天生善良,聪慧过人,心里又蕴涵大美,心灵手巧,看见天上的飞鸟,水中的游鱼,就忍不住要在地上用根树棍儿画影图形,往往寥寥几笔,便栩栩如生,让舜十分惊讶,总少不了夸奖她几句。这敤首妹妹天性本就善良,便十分喜欢舜这位有着过人的智慧,又胸怀大度,总是以善待人的大哥哥,对二哥象则每每看不惯他那一副刁蛮无赖的样子,因此也断不了多有讥诮不敬之词,象本来就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便心里更加嫉恨舜这当哥哥的了。于是便更在壬女面前极尽挑唆,给舜不断地出一道道难题,以此为乐。敤首则常常护着舜,少不了站出来说公道话,见大舜受壬女的打骂,更是独自为舜哥默默地流泪。反倒是大舜来安抚妹妹了,往往一笑而过,敤首妹妹就觉得大哥心里绝非一般人,舜哥心里是装着大大的乾坤的。
舜心里的痛楚仿佛就集中在父亲的身上了,父亲虞弦的那一只眼睛也越来越模糊了。父亲的性格便变得越来越暴躁,情绪失常的时候恨不得连他最喜爱的那把五弦琴也砸了。舜不但想办法好生安抚父亲,也精心地护着那把五弦琴。他常常搀扶着父亲到屋后的花椒树下坐了,让父亲教他弹琴。舜的心灵玲珑透剔,早早地他就能感知鸟虫之声,鸟鸣啁啾,虫鸣唧唧,鹿鸣呦呦,再加上风声雨声,这些自然之妙音跟那五弦琴上的五根弦奏出的旋律原本同属天籁。舜挥手一拂,便得天趣。那快要全瞎的老父亲在旁听了,再烦躁不安的心情也会渐渐地变得平静闲适了。
闲下来的时候,舜常常一个人躺在山头上,倚着龙岗上的山石,凝目看天上的流云,无时不在变化出各种的形状,白云苍狗,麒麟飞龙,兵戈阵仗,宝盖流苏,骏马争鸣,凤凰展翼……
舜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占卜用的蓍草,闲空了就将一把蓍草在地上摆来摆去,伏羲八卦的卦形便在他手下一一变化着了。
那天,舜在地里走来走去地看,一块地里的棉花苗子,绿油油一片,生长得十分茂密,这正是舜的好友东不訾家的地。
舜蹲在地头琢磨了一阵,找了一把锄头就进了田垄……
正巧他的好朋友东不訾从河边饮牛回来了,见舜正在自家地里忙乎着,就赶紧招呼道:“大舜!谁叫你帮我家棉花地里除草来着?”
舜竟也不理睬东不訾,只管挥动手里的锄头埋头劳作不停……
东不訾仔细一看,不好,舜是在锄草,但又不光光是锄草,舜竟然把一株株好好儿的棉花苗子也连根挖在一旁了。
东不訾慌了,急忙摆手道:“呀呀呀,大舜,快快停手,你如何将好好的棉花苗子也挖了啊!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舜这才停了手,直起腰来,望着大惊小怪的东不訾。
东不訾上前去,从田垄里拿起一把被大舜连根挖出的棉花苗子,心疼地道:“这可是棉花苗子啊,你如何连杂草一起给铲除了呀,这这这,多可惜啊!”
舜也不多言语,拍了拍东不訾的肩膀,就来到了田垄旁的平地上:“莫慌,坐坐坐,且听我道来。”
东不訾:“我是说那棉花苗子……”
“知道知道,”舜说着,拿起刚才在地头摆弄的一把干蓍草,问东不訾:“你看这是何物?”
“一把干草棍儿呗。”
“这是蓍草,可作占卜用的。”舜说着将那长短相等的一把蓍草在地上摆出了六爻里的乾卦的卦形,然后抬头问东不訾:“你再看,这是什么?”
“什么啊?瞎摆着玩儿呗。”
“这可不是瞎摆着玩儿,这是伏羲爷排出的八卦图形里的一种大卦形状,这叫乾卦。也就是六十四卦里的开卦。它象征着是地母之象。宽广无比,上下左右排列有序,有呼有吸,互不相犯,互为涵养,包容万象,孕育无限生机。既得之于天地自然,便无所不生,无所不育,无所不丰。岂有虑哉!”
东不訾眨巴着眼睛,听得云里雾里,听到最后还是摇头……
舜又将地上有序排列的蓍草收作一束,握在手里,在东不訾面前一晃:“这又是什么个样子?这叫眉毛胡子一把抓,混杂无序。这回你该明白了吧?”
东不訾:“我还是不明白。”
舜无奈地叹息一声:“好吧好吧,那你就等到秋天来看吧。”
其实根本不用等到秋天,还没到秋天,就已经看出结果来了,东不訾家的这块棉花地里的棉花苗子长得比姚墟所有的棉花地里的都旺盛,枝壮叶肥,黑油油的一片,比邻近地里的几乎高出了一匝多。等到结了棉桃,那棉桃竟比秋天的石榴还个儿大了。于是,每天都有不少村人到东不訾家地头来参观,无不称奇。
这时候就不用舜来讲了,东不訾就得意洋洋地开讲了,在地上排开的还是舜用蓍草排开的八卦图形,讲的还是舜当初对他讲的那一套说法。乡亲们听得似懂非懂,但地里的境况是实实在在的,到了第二年,大家就都仿照着东不訾家的做法种植棉花了。到了秋天,诸冯乃至虞城以远的商人便蜂拥而来姚墟收购上等质量的棉花了。双轭牛车马车把黄桥那面的道路都塞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