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成长呢？大概就是你失去了以前坚信的，你很委屈，很伤心，但无处诉说，只能背着想不到会承担的责任，一路沉默坚持的走下去。”
“这样算来，衣岚算是成长了一点了吧。”
离卜算子设置下指尖风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这片树林本来很茂密，现在却空出一块出来，大片大片长了很多年的树被整齐的砍断，切口光滑，是被一刀砍断的，而且从周围树倒下的方向来看，很可能一刀砍断了很多棵树。
老烟头正坐在一颗被砍断倒在地上的树上，他拿着烟斗磕了磕，然后从烟袋里拿出一些烟草，细细的放到烟斗里，点着火，缓缓地深吸一口再吐出来，烟在空气中弥漫着散开，散开的很慢，好像很沉重。
“一个人，如果能把痛苦咽到肚子里，变得沉默了，也就成长了。”
老烟头又吸了一口烟，吸的很用力，烟斗都被这一下照的有点红，他看着一旁“从沉默这方面来说，你算是不成熟了。”
这个你，指的是苗三刀。
苗三刀现在正盘坐在一片空地中，在本来茂密的树林里，这里很诡异的又一片空地，空地上全都是焦土，土地像是干涸的河床一样裂开，甚至能看到土地中被烧焦的小虫子，这篇空地很奇特的只有一个半米大的园，刚好把苗三刀圈在里面。
“我大多数时候都很沉默。”苗三刀说道“我话多的时候只是在申诉不公。”
“这就是你不成熟的了。”老烟头指指苗三刀，像是老人指导晚辈“人要学会顺从，沉默于苦难，顺从于规则，不公就不公，这本来就是大人们的下棋规则，想下这盘棋就要遵守规则，否则就是不成熟，只能被人踢出棋局，踢出棋局就是死。”
苗三刀沉默了一下。
“所以我师傅才死了，只是因为他看不惯不公。”
老烟头沉默的抽了一口烟，没说话。
“我到现在还爱说不公，你可以说我不成熟，但衣岚也不见得成熟，他和我一样，心中有自己的坚持，不愿完全顺从你们定的规矩，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很欣赏他。”
“欣赏？那你为什么还要至他于死地？”
这回轮到苗三刀不说话了。
“同方城外，你蓄势这么久就为了砍他一刀，现在拼着和我打一场也要把握拖在这里，这两件事就是为了完善这个看似必死的局，只是可惜他都没死。”老烟头很认真的看着苗三刀“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苗三刀还是没说话。老烟头摇了摇头“你这个不适时的沉默还真是没意思。”
老烟头沉默的抽了口烟，吐出一个烟圈，明明一幅老人的面孔，却又像小孩子一样好玩“其实你说不说都无所谓，反正衣岚那边已经胜利了，营地那边也已经接近尾声了，等到衣岚回去估计所以的事情就都解决了，只要衣岚活着，我就总有机会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
苗三刀沉默了一会。说道“其实你可以自己算，你不是术师么。”
“谁告诉你我是术师的。”
苗三刀指了指那个把自己困住的奇特空地“能用地火勾动天雷，把沃土化为焦土组成一座樊笼困住我，这是术师的手段，手段还很高明，卜算子远不如你。”
“这确实是术师的手段，但会术师的手段和是术师是两个事，我只不过是一个会布阵的普通人，并不能像术师一样占星卜卦，借势而为。”
“那也很厉害了，在和我激烈的战斗中还能布置出樊笼。”
“哼！”老烟头不屑的哼了一声“别怕马屁了，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根本没用全力，要不然这小小的樊笼还能困的住你？”
“不管我现在用没用全力，上次同方城你依旧把我吓跑了，我至今还记得那种像洪荒巨兽般恐怖的气息。”
“别想着套我的话了，我是不会告诉你那是什么力量的，那可是我压箱底的。”抽完一袋烟的老烟头磕了磕烟斗，然后插到腰上“不和你在这里耗了，衣岚那边快回到营地了，我们就要离开了，你在这里慢慢的想办法逃出来吧。”
说完话老烟头就朝着营地的方向一步三摇的走去了，走到一半他停下看了看天，苗三刀也看了看天，两个人静静的看了看天之后又什么都没做，各自走上各自的路了。
老烟头和苗三刀为什么看天呢？因为天上有云，天在下雨，天将晴，最主要的是，天上有风。
所以一阵风吹来，卜算子的尸体旁多了一个人，风吟子。
风吟子站在卜算子身边，一个站着，一个躺着，一个活着，一个死了，一个哀，一个安。
哀的那个是风吟子，安的那个是卜算子。
卜算子真的很安详，他走的很快乐，萦绕在他心头的东西已然消失了，所以他很安详。风吟子很哀伤，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使眼中看到的都是千万人的大势，风吟子依旧会为亲人死亡感到哀伤。
但如果只是为了表达哀伤，风吟子根本不需要来到这里，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别的事，或者说为了天下大势，说到底，他还是个术师。
风吟子走上前，在卜算子身上翻了翻，翻出了盘中棋，取出了盘中十六颗棋，随手甩到身周，盘中棋的功效发挥出来，一个结界包裹了这里，这一片天地被分割出来，变成了水墨画般的世界，天空中下的小雨变成了一粒粒墨滴，一滴滴落在卜算子脸上，泛起一朵朵小水花。
“你还不该死。”风吟子看着倒在地上卜算子，卜算子死去还没多久，身体还是温热的，身体里的血还在流动，但是他全身经脉都断了，衣岚的魂力冲击了他全身，尤其是肺部，已经被衣岚的魂力冲碎，所以才死的。
“你还不该死。”风吟子又说了一遍“你是术师，应该明白一切自有命数，你现在的下场就是你自己选择的命数。”
“现在轮到我选择了。”风吟子看着地上的卜算子漏出了苦笑“可我已经站在这里了，那还有什么选择呢。”他蹲下，手放在卜算子的头上，感受着卜算子仅存的体温，一股独特的能量顺着他的手传递到卜算子身上，是一股很奇特很玄妙的能量，不是魂力，却也很像魂力，而随着这股能量不断的传递到卜算子身上，风吟子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皱纹像是沟壑一般一条条出现在风吟子脸上，眼窝深陷，那双即使在白天也能观星占卜的眼睛一点点的浑浊下去，只是瞬息之间，风吟子就从一个中年人变成了一个老人，放在卜算子头上的手也变得消瘦，皮包骨头一般，能很清楚的看到手骨和青筋的脉络。
和风吟子衰老相对应的是卜算子不断的恢复，能看到卜算子肺部被衣岚捅了一剑以及被老烟头废掉的左臂一点点的恢复正常，而在看不到的地方，经脉一点点修复，内脏慢慢恢复，血液加速循环，各个内脏开始行动，就连心脏都开始慢慢跳动，跳着跳着，一声细微但是确实存在的呼吸声响起。
听到卜算子的呼吸声，风吟子拿开了手，现在的他已经苍老的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明明魂力还是和刚刚一样，但他却觉得累了，干脆盘坐了下来，衣服接触到湿了的泥土，沾染上很多污垢。卜算子还没醒，风吟子就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看着天空，在盘中棋的世界里，天空也是水墨画一般的，大片大片留白的天空中飘着云，下着很小的墨滴般的雨，因为是水墨画般的世界，看不出时间，也看不到星星，所以风吟子也不是在观星卜卦，他只是单纯的在看着天空。
卜算子的呼吸随着时间慢慢加重，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过了。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会感到怀念。”风吟子开口说道“我从不知道苍老的我会如此怀念我过往的岁月。”
“是啊.....”同样苍老的卜算子说道“我知道那种怀念的感受，我是因为仇恨，所以决定付出寿元，那你呢，为什么愿意付出寿元为我多续一年半载的命呢。”
风吟子有点不喜欢卜算子这样直接了当直击核心的说话方式，但还是回答道“身为术师，你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术师？”卜算子笑了笑，笑的有些牵强“我现在魂力全失，即使被你就活，也不过就是一个陷入垂暮的老人，做不了术师的事了。”
“命归松山，柳国将复，这个卜卦还需要你来完成。”
“我不在乎了。”卜算子很平静“死过一次之后，我已经不在乎了。”
风吟子沉默了，看着天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挥了挥手，十六颗棋子飞到他手中，结界解除，恢复了本来的样子，风吟子把盘中棋放到卜算子身边，站起身“那就回去吧，好好珍惜你剩下的一年多时光吧。”
“回去？回哪去？风雷阁不算我的家，我不会回去的。”
风吟子看着天，真是的乌云飘在空中相像是沉重的山。
“那就回松山水寨吧，回你真正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