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盘中棋
有些冷。
老烟头坐在马车前面，磕了磕烟斗，抬头看了看天。
此时正是夕阳，阳光无限美好，温柔红火，而且秋高气爽，微风吹拂，温暖舒服。
衣岚他们刚去打猎没多久，老烟头自有气机在他们身上，虽然不能感知到他们在做什么，但能感知到他们所处的地方，他们刚刚分开了，两个人一起走了，衣岚和琥珀在一起走。
老烟头笑了笑，笑的就像是他这个年龄应有的老人的笑，但眼睛里却留着一丝狡黠，像是看到好玩事情的小孩子。
这是不应该的。
老烟头立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眼中的那一丝狡黠像是沉入深海的石头一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疲倦，一起浑浊，一丝温和，一丝怯懦，就像是个没什么志气的老头子，做着无所谓的事情，混吃等死。
然后老烟头发现有点冷，这也是不应该的。
今天是秋分，虽然从今天开始算起就算是正式进入秋天了，但夏天刚过去，树叶还绿着，风吹出来的都是燥热，这样的天怎么会觉得冷，更何况这两天也没有下雨也没有云，更不会觉得冷。
然后老烟头就发现有一片云正在慢慢生成，不是飘来，是生成，云很黑，像是包含了一座湖的水量。有云生成，但还没有下雨，风雨风雨，自然是先要有风，老烟头侧耳倾听，有微风袭来。
何为风？空气流动就是风，运动就会产生风，快速前进也会产生风，而现在正在有人快速前进。人数不多，大概二十个人，行动之间队形严密，行动迅速安静准确，不要说山贼了，即使军中能有这样能力的队伍也不多。
老烟头看了看四周：车队的二十号人里，负责警戒的人不过两三个，大多数人都聚集在火堆旁，火堆上的锅里正在煮着往常喝的菜汤，一群人都在那里聊天。
老烟头叹了口气，这样的队伍里，唯一的魂师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剩下的二十几号人行动之间也不够严谨，即使有二叔这样的顶尖武师，对上马上就要到来的二十号人估计也是势均力敌，根本抽不出手去其他地方，看来到最后还是要自己动动老骨头。
二叔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也是实力最高的，即使不是魂师，他也比赤峰厉害得多，他第一个察觉到了不对，甚至比在营地周围警戒的人更早的察觉到不对。
“戒备！”二叔一声大喊，不论是聚在一起聊天还是在周围警戒的，立刻聚集到一起，围绕着三辆马车围成了一个圈，三人一队，警戒着周围。
周围的风似乎安静了些，火堆上锅里的汤在包围圈之外，火焰的热量让菜汤咕嘟咕嘟响，除此之外，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声音了。好像没什么危险的样子，但没有一个人随便动，他们都相信二叔，哪怕二叔这个戒备的命令来的如此突然。
县老爷的马车没什么动静。自从从同方出发之后，县老爷貌似就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即使是现在，他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而坐在车头的老烟头则抬头看了看天，他看的不是他们这个营地的天，而是不远处树林里的天，那里的天正在翻涌着形成一片乌云，现在那片乌云已经很黑了，黑的马上就要下出雨了，而现在风还没到。
“快了，快了......”老烟头拿起烟杆抽了一口，嘴里面轻轻念叨着，在他前面站着的人听到他的话，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回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老烟头没说话，咧嘴一笑，拿着烟杆朝车上一磕。
这一磕惊动了风雨，先是微风起，而后大风起，最后狂风大作，二十多号人从树林里冲出来，明明只有二十号人，还是跑出来的，却像是上百骑兵一起冲出来一样，他们五人一组，即使行动中队形也没有乱。
本来已经松懈了的车队众人，突然见到这些敌人，立刻回想起平时的训练，三人一组，二十多号人背靠马车，组成坚实的一个圈，三辆马车被保护在身后。
眨眼间短兵相接，两方都没有魂师，顶尖的武师也只有二叔一个人，但袭击者五人一组攻守兼备，二叔一个人没办法突进去，对方也打不进来，四十多号人就一直耗着，虽然刀来剑往，却连受伤的人都少。
用的是磨石阵啊，好些年没见到用这阵法的了。老烟头坐在车头淡定的抽着烟杆，心中想到。
磨石阵不是术师手中的阵法，而是军队手中的军阵，五人一组攻守兼备，像磨石一样在地方跟前慢慢的磨，最后让敌人精疲力竭，耗死他们。这种军阵相比于冲锋的军阵，更倾向于防守，是收一城用来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而现在被用来进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二十多号来袭击的人本来就不是为了杀人越货的，就是为了把他们也拖死在这。
老烟头又抬头看了看天，看的还是树林上空的那片天，那片天空上的乌云现在黑且重，正在下雨，下的不大，不过是毛毛细雨，但和周围的氛围比起来，显得很诡异。
那边才是真正的战场。老烟头的表情有些严肃，他没想到衣岚都掉下悬崖假死了，还是有人能这么快的找到他，并且准备好了这次的袭击。
老烟头跳下马车，晃悠悠的走到第二辆马车那里，从里面找出了衣岚没有带出去的秋水，然后拿着秋水又慢悠悠的从保护马车的包围圈和自己马车的包围圈两个包围圈中晃了出去，然后一步三摇的晃到了树林里，也不知道是天色已黑还是因为什么，他做的这一系列动作居然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有什么反应，就让他这样一步三摇如入无人之境的晃到了树林里。
夕阳已经西沉了，只余下最后一缕光，树林里枝桠丛生，在昏暗的夕阳下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老烟头在树林里走了没多久，看到了两个人。
是赤峰和长空。赤峰为了给衣岚琥珀制造独处的机会，装作脚崴着了，非要长空在这里陪着他，而现在营地那边受了袭击，衣岚他们被困住，这两个人在这里居然全然不知，老烟头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他手里的秋水剑就不见了，他慢慢直起了佝偻的腰，在他直腰的过程中他一直没什么变化，可当他彻底直起腰的时候，站在那里的就不在是老烟头，而是一个精壮的汉子，那个汉子正是他们车队中的一个人。
一丝惊慌涌上汉子的脸，他大声的跑起来，还没跑道赤峰他们面前，他们就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到了一脸惊慌的他。
“不好了少爷。”汉子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我们被袭击了，对方人数和我们差不多，我们陷入了苦战，二爷叫我来找你们快点回去。”
“什么？”赤峰一下子起身，完全看不出崴脚的样子“营地被袭击了？”
汉子点点头“少爷快回去吧，你和二爷一起就能打败他们了。”
赤峰毕竟是十八九岁的人，迅速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下，指着前方“琥珀和衣岚往那个方向去了，你去找他们回来，我和长空先回去。”
汉子点点头，赤峰不再拖延，弯下腰把长空背到背上，双脚一使劲，嘭的一下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双脚印印在地上。
“千里马吗？武魂倒是不错，就是用的不怎么样啊……”精壮汉子略带感叹，去没有弯下腰变成老烟头的样子，而是以精壮汉子的样子超前面走了一会，然后果然见到了琥珀，把琥珀也骗回营地之后，精壮汉子慢慢弯下腰，佝偻成了老烟头。老烟头超前走了没几步，一堵雨墙挡在了他面前，雨墙之后就是衣岚。
时间稍微往前面退一点点，此时老烟头刚拿到球水剑，营地里两伙人正在火拼，赤峰和长空还在树林里，而琥珀刚刚转身跑走。
雨墙之后，一脸警戒的看着面前黑袍人的衣岚在看到琥珀跑远之后，满满的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全身都笼罩在黑袍子里的人。
“我.......见过你。见过你两次。”衣岚看着眼前的黑袍人，黑袍人没有说话“第一次是在同方城外的河边，那时你眼睛上系了一块布，第二次是在天石寺的山道上，我入第二个山门的时候。”衣岚看着眼前漆黑的袍子“虽然每次见你你都不一样，这次还用黑袍把自己遮起来，但每个人的气息都是不变的，我总能认出你来。”
黑袍人安静了一瞬间，然后慢慢把头上的兜帽放下来，露出一张沧桑的脸，皱纹像沟壑般，是卜算子。
衣岚有些震惊，虽然气息是一样的，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见过两次的人差别太大了，最让衣岚震惊的是卜算子说的话。
“不愧是衣老爷子亲自交出来了，还不是魂师就已经能用气辩人了。”
衣岚眼睛眯出了危险的弧度。
知道他是轩辕氏的不多，知道他是衣家人的更少，知道他是衣老爷子亲自教导出来的就更少了，可能只有苍云山上的人才知道，而现在眼前这个不知道底细的人居然就知道这件事。
“别这样看着我，我可是术师，能算出这个并不算难事，而且.....”卜算子看着眼前的衣岚，眼中没有喜悦“就算你这么危险的看着我，你也对我无可奈何。”
衣岚看着卜算子，全身都紧绷起来“武师不一定打不过魂师，更何况是不善于战斗的术师。”
卜算子笑了笑，笑容似乎有嘲讽，似乎有轻视，也似乎有释然“武师再强，强不过魂将，术师再弱，弱不了阵法，我已经是半步魂王，又提前布置好了阵法，你觉得你怎么可能打得赢我？”
衣岚沉默了。先不提半步魂王这比松山水寨陈七白马门邹庸更强的实力，即使是眼前这个布置好的阵法就是自己空手破不了的，眼前的困境除非等待援军，否则没有一丝出路，但对方既然是算无遗策的术师，估计营地那边也有准备，现在衣岚的处境根本就是死路。
“你.......为什么要杀我，而且是一定要杀我？”
“仇恨……”卜算子似乎不急着动手，反而慢慢解释道“我的兄弟因为你而死，我的家因为你而破，我付出寿元算的今天的局，一切都是因为仇恨。”卜算子没有喜悦，只有意思悲伤，不浓厚，就像是此时的毛毛细雨，沁入心底的凉。
衣岚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可以用语言解决，只有仇恨不行，仇恨太强烈，目标又太明确，像是满弦射出来的箭，力道最猛，目标最准，避无可避。
“来了。”卜算子转头看向了雨墙外面，透过雨墙可以看到一个人站在雨墙之外，只是很模糊，看不清是谁。
“这是唯一能救你出这困境的人，我也为他做了准备，只是他来的太快了。”卜算子挥了挥手，天地气机改变，虽然好像没什么改变，但衣岚感觉得到他被困住了，卜算子走向一边，像是穿过了什么一样走了出去。
“你先做做困兽吧，等我准备好了，再来收拾你。”
空气泛起了涟漪，像是在湖里投入了一粒小小的石子。面色苍老的卜算子从虚空中出现，直接出现在雨墙之外，显得有些突兀，然后他在雨墙之外看到了和他一样苍老的老烟头。
老烟头佝偻着背，双手背在后面拿着球水剑，抬起了头却没有看眼前的卜算子，而是在看天上的乌云。
“指尖风雨，这是从天之阵森罗万象中参悟出的阵法，能改变一方天地，是很厉害的阵法，但这个阵法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布置，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因为布置时间太长而笼罩不住人.......”老烟头低下头看着卜算子，看着他那张苍老的脸“你为了准确的让这个阵法笼罩住衣岚，花费了多少年的寿元呢？”
卜算子笑了笑“十年吧。”他看着老烟头“今天在场的一共有四十八人，为了算清这四十八人在这里这时所有的动向，百分白的把衣岚困在指尖风雨这个阵法里，我大概付出了十年的寿元吧。”
老烟头皱了皱眉，皱眉不是因为卜算子花了十年的寿元真的算清了衣岚的动向，早早的在这个地方布置下了指尖风雨，而是因为卜算子口中的人数。
袭击的人加上卜算子有二十一个，车队的人加上县老爷衣岚老烟头赤峰他们一共二十六，加起来才四十七个人，还有一个人是谁？
“我.......算不透你。”卜算子看着老烟头说道“四十八人中即使是你现在还不知道的第四十八人我都能算到一些，只有你，完全算不透，像是一团雾，什么也算不出来。”
老烟头没什么动作也没说话。
“不论是什么原因让我看不透你，都不重要，因为我有准备。”卜算子拿出了一个棋盒，盒子里有黑白两色旗子，棋盒上有很平竖直的线，像是把棋盘画在了盒子上。
“盘中棋......虽然知道你是卜算子，但没想到你能把盘中棋带出风雷阁。”
卜算子又笑了笑“知道我是卜算子的人不多，知道盘中棋的也不多，但你既然知道盘中棋，就知道盘中棋的能力了。”
老烟头看着卜算子手里的盘中棋“据说盘中棋是风雷阁至宝，用其算命能算出很多能力之外的结果，是卜算的强力法宝，最主要的是，盘中棋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是棋盘中的棋子，能囊括一方天地，像是棋盘，只有遵循棋子的规则才能进去到那方天地中。”
“所以......”卜算子指着身后的雨墙，天上的乌云，以及衣岚“现在，这些东西都被我划在了棋盘中，这方天地和我们所处的天地没有关系了，要不然符合棋子的规则，要不然握住盘中棋这件至宝，否则是无法进入到这片天地的。”
老烟头看着天地，仔细地感应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能改变一方天地的阵法，布置起来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即使你握着盘中棋，要想划出这方天地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而我来得太快，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把这方天地划出去。”老烟头盯着卜算子“你觉得我会让你在我眼前完全划出这方天地么？”
卜算子笑了笑“如果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自然没有机会完全划出这方天地，可现在这里不单单只有你我......”
“我也在这里......”一声雄壮的声音传来，老烟头不知道的第四十八人出现在这片树林。
第四十八人全身有蓬勃的肌肉，手里拿着刀，刀刃处有三道水纹一般的标记。
第四十八人，正是苗三刀。
（今后有些事，每天没有这么多时间来写书了，以后每章三千字，还是一天一章，如果可以，会适当的一天多写几章给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