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桥上的流浪歌手
那个人在天桥下
留下等待工作的电话号码
我想问他多少人打给他
随手放开电话上
那本指引迷途心灵的密码
我的未来依然没有解答
暴雨前的中午和黄昏一样暗,夏末秋初的上海,一座人行天桥上,行人匆匆,只有他坐着,他本想起身离开,也想撑起雨伞,但他仍然坐着,无视暴雨倾天如注,风把他的长发拉直,而他抱起吉他,弹唱起来。已经没有行人,卖唱已无意义,但他弹唱得更深情,像是此刻的听众是暴雨,是偷偷从暴雨中探出身子的闪电,是万丈乌云背后那沉默的天。
这大地也像睡着了,暴雨都淋不醒。但此刻,他知道自己叫陈林路,醒在自己的迷途里。
这可能是他最一次演唱了,因为他要回家,要回到那个小山村,回去就可能再也出不来了。他要与这上海,与北京等所有城市夜晚闪烁的霓虹,说再见了。
这两年在上海,人们都叫他的艺名“生命凝眸”,连把杂物间腾出一半租给他的那个房东老太太都这么叫他,他也陶醉在自己的歌手梦里,几乎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名字。而这天的早上一个吵人的电话把他从梦中再次狠狠地拖出,他的父亲略带央求地吼道:
陈林路!你回不回!你娘住院了你都不回来?我一个人要喂一百多头猪,还要往医院跑,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你要等全村人都来看我们家的笑话是吧?
本来,这天,他要去北京的,因为他把攒了一大袋硬币豁出去录制出来的个人专辑寄出后有七八家公司都说认真地听了,其中有四家还约他面谈,他知道面谈就是面试虽离成功还远着呢,但四家总能谈成一家吧?如果谈成了就能成为签约歌手。
他背着吉他提着行囊来到火车站售票厅,排队买票的人很多,好不容易轮到他了,他却拿不定主意是回江西还是去北京,售票员骂道:你到底买不买!
他没有了考虑时间,买的是回江西的火车票,天黑发车。
在候车室,他突然想,回那天桥去唱最后一回,狠狠地唱最后一回就上车回家。当他唱完来到火车站,工作人员拦住他,心里嘀咕道,这个人手里有伞怎么浑身没一处干的地方?不会是精神有问题吧?
2、回家的山路
陈林路还是坐上了从上海开往南昌的火车。
他没有停留,继续坐长途汽车从省城南昌到樟树市,再坐短途班车回到经楼镇。
他湿透的衣服就这样干了,一路上他都没有吃,只喝了水,但这身体还是很争气的,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力也还正常,那条乡村公路是怎么弯怎么绕的,和他的记忆完全吻合。他从班车下来时已近黄昏,瞬间被这熟悉的圩镇及四周的山峦所包围。
他的母亲吴桂花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认出陈林路时张开双手想要抱,但看到这陌生的表情,还是只抓住他的手。护士跟在后面,“吴阿姨,你还没出院呢!你都见到儿子了,赶紧和我回医院吧!”
“我见到我儿子我的病就好了!我已经好了!我要回家!”
“那你出院手续都还没办呢?”
陈林路陪母亲回到镇医院办了手续,并给爸爸打了电话,“爸!我回来了,已到镇上,妈办了出院要和我一起回!”
母子俩就这样向后陈村的家走去,无话,儿子在前,母亲在后追着,过桥,上坡,下坡,浸没在星光下。两道光芒照来,停下,他爸爸开着养猪用的三轮车接他们来了。
3、人回来了就好
第二天,陈林路回家了的事在这后陈村成了头条新闻。来看陈林路的刚走一个又来两个,都说人回来了就好。陈林路低头不答话,抄着扫帚狠狠地扫着猪场里的猪粪。臭气难闻,来看新鲜的人也坚持不了多久,还是各回各家吧。
此前的七年前,陈林路考了重点大学,为爸妈争了口气,尤其是爸爸陈大田,他心里想,代代务农的陈家终于出了个读书人了。
陈林路毕业那年,找的工作每月只有一千多块,陈大田也不在意,他想,总比种田要好,年轻人慢慢来。不像村里的其他人,认为这读了大学的还不如没读书的,这村里的后生仔哪个出去打工不赚三四千块钱一个月?
而后来,陈林路辞了工作去参加选秀大赛,上了中央电视台的星光大道,村里人看见屏幕上的陈林路就一夜之间就改变了看法,心想,这娃日后要赚大钱!
然而去年,这村里有人从上海治病回来,说在天桥上看见陈林路在卖唱。陈大田和吴桂花起初不相信,相信后,人就变沉默了。
村里人你一句我一句,把事说得很严重,说这卖唱是在乞丐争地盘,弄不好要驼打,城管也会撵。陈林路曾经是父母的骄傲,自此让父母在村里抬不起头了。心里更担心陈林路的安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绝了陈家的香火。
可是,电话不知打了多少个,还托人到上海找了几回,陈林路就是不肯回。谢天谢地,现在终于回来了,一个手指都没少。
4、山林里的吉他
日复一日,陈林路话极少,只干活,扫猪场,拌饲料,给猪打预防针,他还学会了开三轮车,并独自到镇上买饲料。自从他回来,猪场就变干净了,一百多头猪之间也变和气不打架了,也变听话了。
除了猪场,他家的田地也没承包出去,田里的活,菜地里的活,陈林路在读大学前就干过,沉默的他,也不用爸妈分咐,厨房里的活也一样,他见活就干。人们开始称赞了,认为他能浪子回头还是不错的。
然而,在陈林路的心里,自己并不是浪子回头,他只是暂停一下歌手梦,他需要先赚钱,他知道这猪场一年能赚十三四万,他想让父母休息一下,自己狠狠地干两年,然后向父母要十万算是工资再出去闯荡。
陈林路并不知道,他已经27岁,在这农村里,已经是老光棍。他越这样埋头干活,说媒的就越多。有不少姑娘并不嫌他养猪,觉得他人长得帅气,家庭条件也不错。陈林路被逼相亲,拒了几次,人们还以为他是害羞。
有个姑娘闯到猪场里来了,气冲冲地说,“陈林路!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嫌我长得丑还是嫌我没有文化?我哪里配不上你?”
过了很久,陈林路才轻轻地说,“是我配不上你,如果我还在天桥上卖唱,你愿意跟我吗?”
姑娘说:“卖唱能赚钱不?你这样养猪不是很好吗?”
无语。
(第4节未完转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