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白虎城西城门那场一人独对三千白虎军的对战已经过去了三日，这三日之中，月晰明显感觉到了自家公子与寻常时候不大一样，换做平日里祁于一天之内占她便宜的次数比她来回出入月楼的次数都多，可是这三天，祁于多数都是自己一个人拿着一卷书在愣愣地发呆。
在发呆之后，就跑回书房之内，关上房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等他出来之后，便把一封一封的信扎交给她，让她以白虎城最快的千里之驹送出去。
这三日里没人能明白祁于在想什么，可是月晰却看得出他是在为一件事情做准备，似乎很匆忙，忙的连她都跟着祁于的忙碌紧张起来。
三天时间里，祁于一共写了三封信，第一封是写给赫连大将军府的，接收人当然是赫连长山，第二封信去的地方是灵桓山，第三封信去的地方连月晰都感到有些诧异，竟然是去往中都的大先生。
三封信送出之后，祁于那有些急促的忙碌才停止下来，脸上也露出了以往的笑意，这让在三天里面提心吊胆的月晰才安下心来。
隆冬雪后，天绝和中都两朝西锤交界空旷沃土的雪刚刚有融化的趋势。
大清早，站在公爵府东大门的祁不弃刚刚安排完今日公爵府之内所需的日常采纳，刚要转身，便看到祁于从大门中走了出来。
祁不弃躬身施礼，祁于摆摆手，站在门前的侍卫很识相的纷纷退去，大门边上只留下祁不弃和祁于二人。
祁不弃也看出来祁于似乎是想单独和他说些事情，于是驻足等待，心中带着疑惑，自从那日那堪布死士出现之后，这位虎王的孙子就变的有些不一样，三天之内送出了三封信，这三封信当然都是经过由月晰交给自己安排下去的。
想要走白虎城的千里之驹除了祁老虎和大先生之外，没有自己这个大管家的手批，那是万万动不得的。
显然祁于也并没有瞒着他的意思。
祁于屏退左右之后，往门前台阶顺势一坐，对祁不弃开口问道：“不弃叔，二十年前你来到公爵府，想来见过我母亲吧。”
祁不弃先前猜测了很多祁于要和他说的话，比如祁老虎，比如大先生，又比如三日前的堪布死士，可是他没想到祁于问的会是那个女子。
“小人见过，那时候夫人还在公爵府，小公爷还没有出生。”祁不弃答道。
“你比我幸运，能见过他，而我长这么大，却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了。”祁于坐在台阶之上，双眼直视着白虎城的上方，一脸的无奈。
“夫人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白虎城终会有一天会把夫人接回来。”祁不弃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对祁于说什么，只有安慰道。
“你和我说说，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问题我问过老头子，也问过大先生，更问过我大哥，他们说法不一，老头子说我母亲是个好儿媳妇，却不是一个好母亲，大先生说我母亲是个有大善心的人，而我大哥说我母亲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姨娘，比大娘对他都好。”祁于又问道。
“小人不敢妄论夫人。”祁不弃回答，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那个女子有着众生千面之相，让他都看不透，一个温婉和煦的女子，谁想到最后却敢于做出了那样一件事情。
“咱们叔侄俩今天就是谈一谈心，我只是想了解我母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这十多年以来，每个人对我母亲的说法都不一样，原本在我心中母亲的样子也越来越模糊了。”祁于说道这里的时候，声音越来越低，把双手撑在自己的下巴之上，仰望着天空，眼中越来越空洞。
见祁于这样说，祁不弃知道今天祁于是打定主意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说道：“当初我来到公爵府的时候，夫人也才被世子娶回公爵府不到两年，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门房，见夫人的机会不多，印象中夫人总是和和气气，从来都不会对我们这些下人发火动怒，而且逢年过节赏赐我们的东西也不少，内院中的事务也都是出于她的手，现在公爵府的入账规矩也是那时候夫人定下的，其实在别人眼中夫人是个中规中矩的主母，不过在小人眼中，夫人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公爵府中的入账规矩在中都别具一格，凡是在公爵府内出入的财帛书据必须是三联齐发，内院留一份，公爵府账房留一份，另外一份留给供给公爵府日常所需的另一方，三联同时对应才有效，否则作废。
听到这里，祁于一愣，空洞的双眼中露出一丝怪异，这种入库方式自己何其熟悉，自己那梦中三十年的过往之中，这种方式在那里比比皆是。
从小到大他从来不操心公爵府之内的钱帛之事，对于公爵府的入账入库的方式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
“让你们这么一说，感觉我母亲这个人真如同是那带了千层的面具一般，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呀。”祁于不由得一阵嘲讽，自己出生第一眼见到母亲的印象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淡薄，她只记得那个对自己微笑的女子，一脸的宠溺，其余的却再也没有印象了。
“小公爷刚出生那一年，是夫人脸上笑容最多的时候。”祁不弃这时候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一个十几年以来对于母亲离去而耿耿于怀的孩子。
这个看似每天漫不经心的孩子，心中那根刺其实已经在心底扎的很深了。
“那你告诉我，既然如此，她当初又为何被那人带走，如果不是她自己允许，凭借我白虎城谁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祁于忽然愤怒起来，怒不可止地问道。
“小的不知道，当年夫人离开时候，老公爷下了死命令的，所知之人皆数被老公爷给斩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之人除了老公爷之外，就只有大先生、大公子和中都的几个白虎一系的人了。”
“呵呵，他们如果告诉我，我何苦现在来问你。”祁于不仅自嘲道，他当然知道明白祁不弃对于那件事情也许不知道，那时候的祁不弃在公爵府还只是个门房，那种盖了天的机密又怎么会让他知道，即便是知道，也会选择闭口不言。
祁不弃莫然。
搓了搓自己的脸，祁于站起身来说道：“告诉我爷爷，我不做那读书人了，不过我要去西边那座山，你们谁都不要跟着，谁都不要拦我，这是我给他的条件。”说完祁于一转身走进了公爵府之内。
祁不弃看着离去的祁于，那个对自己说以后若自己死了给自己抬棺的身影，暮然变的挺拔起来。
这个当初坐在自己脖子上撒尿的小调皮终于长大了啊。
三日后，祁于只身一人，带着一匹马，裹着那意见熊皮大氅，出了白虎城的西大门，径直向西而去，整个偌大的白虎城，数十万的军卒没有一人前来相送，没有一人前来护卫。
同样的日楼，同样的两个人，祁老虎手里端着一把新的茶壶，莫然看着离去的祁于，眼中带着一丝不舍：“不弃啊，你说我这样做，他以后会不会怪我。”
“公爷的良苦用心，小公爷以后会明白的。”祁不弃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无奈。
“他这一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我，以后你得多帮衬着他一点，这孩子，命里太苦，我不想他独自一人去承受，委屈你了。”这个中都虎王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说道。
“不弃这条命以后就是小公爷的，他可说过要给我抬棺的，就冲这一点，我死了也瞑目。”
“哈哈，像老子的秉性，就凭这句话，你不亏。”祁老虎忽然笑了起来。
“我比大先生要幸运，大先生如果死了，不知道有没有给他抬棺的人。”祁不弃忽然和这个军中老虎开起了玩笑，这时候，这个在公爵府做了二十年的仆人第一次流露出了不亚于大先生的气势。
“他那个人精，估计死了有人给他抬棺他也不屑一顾，有他在，白虎城最起码不会散了，我也能和中都那群老东西交差了。”祁老虎微微一笑，笑的有些阴鸷。
“半月之后，不弃就该离开了，老公爷您保重。”祁不弃忽然低低的说道。
“那边给老子定的罪下来了？”
“嗯。”
“什么罪名。”
“通敌叛国。”祁不弃一字一句说道。
“捂了十五年，终于还是被那群老东西给挖出来了，真佩服他们那股子狠劲啊，人老了难免迟钝，懒得和他们掰扯了，就随了他们的愿吧。”祁老虎说这话的时候不怒不恼。
“公爷，你其实可以和不弃一起离开。”祁不弃忽然跪在了祁老虎的跟前，双眼之中泪痕连连。
“瞎胡闹，哭什么，你们读书人的那根脊梁怎么就说跪就跪，给老子站起来，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把祁于交给你，我若走了，长庚的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我白虎城那时候就真的是生灵涂染了。”
“公爷。”祁不弃还想再说。
“不必说了，这事情我说了算，等什么时候祁于有了长生之境，你再把这事情的原委告诉他，到时候让他找出那个泄密的人，给老子活剥了他，虽然我随了那边的意思，扳倒了我，不过中都那位子我不敢动，可阴了我祁老虎的人怎么也不能让他善终啊。”
“是。”祁不弃擦擦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一步步离开了这个他站了有将近二十年的日楼，恐怕这一次是与这个老虎最后的见面了。
祁老虎等祁不弃离开之后，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悠然地嘬着手中的茶壶，遥望日楼的远处，眯着眼睛痴痴地笑了。
保住了大孙子的命，让小孙子去迎接那一连串的风雨飘摇，你会不会怪我呀。
长庚啊，你没让我失望，不过你最好能压住心中的猛虎，别人也许压制不住你，不过有于儿那个长生境在，你多少也有些顾忌吧。
中都城，侍仔府之内的一处房间里，大先生端着一杯酒朝白虎城的方向举杯痛饮一杯，低声说道：“敬你这头老虎，到死还不忘防着我啊，祁于能不能到长生境，还得他有命从西边那座山活着回来再说，放心，即便祁于活不过今年这个隆冬，那个泄密之人我一样会替你揪出来，活剥了他的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