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农历正月十八，梁玉明听人说白蓉到了南方深圳打工去了。为了追寻他的初恋情人白蓉，他就与邻村的三个人一起到广州。梁玉明以为到了广州就离深圳不远了，谁知阴差阳错，越离越远。
那天早上，四个人约定八点在公路边聚齐，他们每人背着一个大蛇皮袋被子，一个小一点的牛仔包装换洗衣服、洗刷用品和路上吃的食品，肩扛手提来到公路边。妈妈本想送梁玉明一程，却被他拒绝了。临走前，妈妈天没亮就起来把昨夜炖好的老母鸡又热了一回，还烧了半锅干饭。梁玉明起床洗刷完毕，望着桌子上妈妈端来的直喷香气的老母鸡汤，食欲大增，一气吃了两大海碗，直打饱嗝。临走时，妈妈还把两只鸡爪子和两只膀爪子用干净的塑料袋装好，又拿十多只苹果和二十多只煮熟的鸡蛋放进一个较大的塑料袋里，让梁玉明路上吃。
妈妈把梁玉明送出村外，还要再送一程，梁玉明说：“妈，您别送了，我都二十多岁了，又不是小孩子，人家看你送我会笑话我的！”“好，俺不送你了，你路上要过细。”“好啊！妈妈，我知道了。”梁玉明背着大蛇皮袋，提着牛仔包，走出好远，偷偷回头还看见妈妈在村外向他张望……
过了一会儿，开往地区火车站的短途汽车来了，四人很高兴地坐上去。一路上，天公不作美，忽然下起了小雨。“这天气，咋下雨了，也没有带雨伞。”“车票不好买。”“听天由命吧！”其他三人嘴里念唠道。
梁玉明听了他们的话，心里也阴沉了，他不支声。
二个半小时后，车到了地区汽车站，下了车，梁玉明学着其他三人把大蛇皮袋顶在头上当雨伞，背着牛仔包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二百多米到了火车站广场。天空虽然下着小雨，可是车站广场还是人山人海，有的人打着雨伞，有的人顶着蛇皮袋。每年的春运火车站汽车、人特别多，尤其是这种带“八”的吉祥日子，人更多。他们四人在人缝里挤到售票厅，放下行李包。每人都掏出车票钱，梁玉明和另外一个人看守四人的行李包，另外两人拿着钱分两队加入买票的长龙队伍后准备谁先排到就把钱让谁买，等了差不多两个钟头，总算买了四张无座的到广州的火车票。四人高兴地拿着火车票，背扛着行李走出售票大厅。
那时候，这个二等站还没有足够大的候车室，买到火车票的旅客们只有到车站广场排队，车站里里外外人声鼎沸，乱糟糟的。到南方去的在广场南边站队，到北方去的在广场北边站队，一队又一队，宛如一条条长龙。长龙四周每隔10米远近有一个披着雨衣带着红袖章的车站管理人员，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大木棍在维持秩序，他们不让旅客加队，也不让人拥挤。梁玉明亲眼看到一个人在前面走出了，再回来原先那位置，却被红袖章赶到队后面。不服气就会吃木棍。
时间已是下午一点多了，天上还下头毛毛细雨，他们四人把蛇皮袋顶在头上也不是办法，索兴让缠缠春雨淋头发，让它淋吧，反而更痛快，春雨不寒，淋得人们像落汤鸡，可是没有一个会走出长龙队伍，如果走出了，再要回来就会挨红袖章的木棍呀！让它淋吧！等会儿挤上火车就好了。
梁玉明心里想。
“车站人员请注意，车站人员请注意：XXX次BJ开往广州的火车马上就要到站了，请做好接车准备！”
车站的高音喇叭响了。
这时长龙队伍乱了套，有人拼命往前挤，有人想到前面加队，那些红袖章们见状，马上就用木棍狠抽那些胆敢越轨的旅客像抽猪抽牛一样毫不留情，暴力啊！那时也没人敢不服，有人挨了一下，马上就缩进队伍，不敢计较，只有挤上火车啥都不管。梁玉明跟在其他三人身后，过检票口时，把车票递给检票员，检票员剪个小口，还了过来。
人真多呀！挤得要命，有人从绿皮车窗翻进去，真是“狗急跳墙，人急钻窗。”
梁玉明四人带有行李包，不敢钻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上火车，火车里早已没座位，他们只好放下行李包，慢慢地车厢走道里，到车厢走道中间不走了，坐在蛇皮袋上，梁玉明感到浑身又冷又热，湿透了的衣服真沾皮。
他们旁边有两个人在讲他们听不懂的话，可是梁玉明他们四人中有个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从那两个人口中时不时冒出的话语里有“****养的”这个口头禅，知道他们肯定是HB佬，“****养的”是正宗的武汉骂人话。
绿皮闷罐一样的火车轰隆隆地穿越山洞，驶过大桥。快到武昌站时，两个HB佬看了看身边的梁玉明他们挤在走道上，就用普通话问梁玉明：“喂！老乡，买不买？”梁玉明其他三人就问：“多少钱？”“八十元一个！”HB佬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作“八”字状。“实在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那你们出多少？”“肆拾块，两个座八十元还差不多！”“太贱了，六十元吧！两个一百二十元。”HB佬又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好了，两个座整着，一百元吧！”“行，成交！”
梁玉明四位每人掏出二十五元钱，凑够十张大团结交给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各分了五张，装进口袋，离开了座位，取行李架上的小包，往车门走去。到了武昌站两个人下了火车。
其他三人中有个人说了一句：“怪不得人家说HB佬聪明，坐火车到站了，还一人赚了五十元，‘天上九头鸟，地上HB佬。’这话一点不假！”
梁玉明四人轮换着坐座位，这时火车上的音响传来了高胜美的那道《山地情歌》：
多少痛苦
多少眼泪为你流
为您好流浪到台北
一个人寂寞
为你把歌唱
相信着好哥哥
心上人呀心上人
你到底在哪里
心上人
请你告诉我
我恨你不了解我。
听着听着，梁玉明心里就忍不住疼：心上人呀心上人，我虽未流浪到台北，却离你越来越近了，我快到广州了呀！离你不会太远了，心上人呀心上人，你到底在哪里啊，请你告诉我。
我们三个人挤在两个座位上，辛辛苦苦地坐到了广州。在火车上一天一夜，我们的湿衣服也暖干了，我们吃点苹果饼干，说笑着，一路看尽风景，直到雨过天晴，到了广州火车站下了火车出站，外面已是骄阳似火，晒得我们实在受不了，真够叫人痛苦的，可是我们满怀希望而去，却希望落空。
GD不收外来工，梁玉明只好和他们一起到了GDF山五峰垃圾填埋场。
梁玉明在他的日记本记下了的东西：GDF山五峰垃圾场给人家老板拾破烂。
提起笔，难免勾起对GDF山市的回忆，尽管十分厌恶那两个月的苦役生活，可是这种经历仍不绝丝缕不尽于眼前：
为了他的初恋，为那份真爱而流浪，梁玉明随着认识的熟人流浪到GDF山，他本想到深圳打工要边防证和三级证明，在南方，人生地不熟，只好在GDF山市五峰垃圾填埋场里帮GD英德的老板拾有用的垃圾，包吃住，每天10元钱，一个月300元，还可以拾点旧衣服，旧皮鞋，次品白洋布。梁玉明曾经拾一件女工旧皮上衣，里边还有五十元钱，当时没发现，直到梁玉明带回去给妹妹梁玉英穿时，才被细心的妹妹发现，妹妹把这五十元钱给梁玉明，梁玉明说妹妹手气好，该得，可是妹妹不要，只好上交给妈妈了。GDF山人很富有，听先前在垃圾场干过的人说，有几个人在一个铁月饼盒拾到五条金项链，拾到金项链的人一人分一条，偷偷跑回家了，干的二、三个月的工资钱也不要了。
早上天亮了就起床吃饭，吃罢就推着三轮车到垃圾填埋场去拾垃圾车倒下的东西，梁玉明和几个男的、五六个姑娘女人跟在一台推土机后，拾那些可以为老板换钱的东西。
到中午12点下班吃饭，吃罢在那低矮的棚子里困一会儿，下午1点又要给拾来的东西分类，分到六点下班吃饭睡觉，在垃圾场里最难闻的是那种各样垃圾混合产生的气味，梁玉明真想去买双口罩戴着，可是其他没有一个人戴，梁玉明也只好忍着，坚持了三、四天也就习惯了，至今梁玉明一看到垃圾桶，马上就想起那种味道。
在GD佛山玉峰垃圾填埋场，梁玉明和其他人去搬废铁，累得一身臭汗，当梁玉明他们几个搬完废铁之后，好奇心很重的他伸头看一看那地磅时，正在称地磅的那个女人嫌梁玉明一身臭汗，她用她的土话叽哩咕噜说了一大阵，梁玉明知道这个女人骂他，但他没吭声。过了一会，娇艳的女人转身去拿东西，梁玉明乘机偷偷地把她的两个小磅砣藏了起来，妖艳的女人回来时，看到她的两个小磅砣不见了，她焦急而低声小气地问谁看见她的小磅砣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搭理她，她知道是有人拿走了，可她不敢搜身。
不知道为什么垃圾场怎么会和火葬场相约为邻，或许人死了也就成了一堆垃圾，尽管那是他们亲人视为珍贵的东西，可对于别人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比垃圾更令人讨厌和恐怖之物。在分拣物品时梁玉明时不时向西望一望那个高高的烟囱，听人家说那是个火葬场，特别是每天早上九点多钟时，高高的烟囱冒着很大的黑烟，隐隐约约传来哀伤的安魂曲和锣鼓声，梁玉明和好几个跟在推土机后面拾有用的垃圾时，偷空向西看几眼，真想看个究竟，就在闲余时和其他胆大的男工友偷偷溜进火葬场。
火葬场学名叫殡仪馆，顾名思义，这是人生的终点站，也是人类最体面的地方之一，梁玉明在那里转一圈，感觉那里绿化也相当好，就连那里的厕所也比他们住的地方好十倍，那里骨灰盒一排排的好像中药铺子，上面写好名字和编号，在这里，梁玉明没感觉到阴阳两隔，只有他们溜进地下湿冷飕飕凉冰冰的太平间，发现手推床上也没有盖住的死者脸上的血迹时，他们这才感觉到生与死，他们满心惊恐地跑开退到地面，再也不敢到太平间去了。
南方路边有许多高高的芭蕉树，树顶上结满芭蕉，小时候喜欢爬树的梁玉明在此时大显身手，他腰带着绳子，口涎刀子砍芭蕉，又用绳子把芭蕉系住，慢慢地放下去，不大功夫就砍了两大袋子，梁玉明口衍刀子，腰缠绳子，“呼呼”溜下树，刚砍下的芭蕉是青涩，不好吃，他们回到工棚里用塑料袋将芭蕉包住，闷了几天，就闷熟了，当他们干了完两个月时，准备回到老家割麦子插秧，临回时带了不少芭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