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映柔接手了顾晚的公司,因为顾晚的律师手中有一份具法律效应的责任委托书,便是顾晚由于任何原因无法继续管理杂志社时,由苏映柔全权代理她,接管杂志社。
日期是2008年8月8号签署的,也就是她的杂志社刚成立的那一年。
原来她早就预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她不再有能力继续管理杂志社,只是谁都没有想过,这种不再有的能力,是生命。
苏映柔说,“顾晚跟我说过她觉得自己一定活不到老,不是诅咒自己早死,而是觉得她这样的人,不可能拥有平凡正常的生活,她只能一生都活在颠沛流离和不断的迁徙里,而长久的颠沛流离,必然会累。她说,她感觉累的那一天,也许就是离开的那一天。但是‘忆’不能跟着她一起离开,所以,她要为她的公司做好她随时会离开的准备。”
我说,“可是离开,不一定就是死亡啊……”
苏映柔无奈的摇头,也许她当时的所谓离开,也不是在说死亡。
可是,世事难料啊……
苏映柔说,“我能对顾晚最好的思念就是帮她把杂志社经营好。”
我听她说着话,唇角挂起了微笑。
我们都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了。
树叶又开始发芽了,春天又要光临这座城市,有时候好不容易闲下来我想出去走走,陆离就会站在我家楼下等我。
当我们一起漫步在春风里的时候我总会有这样的错觉,林慕涵并没有离开我的生命,他依然像信徒一样,守在我的身边。
而事实是他已经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三个月又十天了。
陆离总说,“夏童话,往前看看吧,那么多人希望你快乐。”
我抬头望着满天的柳絮,珉起了嘴角,我好像很久都不知道快乐是什么感觉了。
陆离站在身边陪着我,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我能听到他轻微的叹气声。
他说,“如果可以,我多想摇身一变把自己变成林慕涵,这样,就没人能带走夏童话的快乐了。”
我说,“谢谢你,陆离。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他只笑不说话。
这座城市还是太小了,不管走到哪,都充满了回忆。
而我不想再去回忆了,回忆太痛苦了。
我们经常漫步在曾经一起出现过的街口,也许是苏映柔在某个路口棒打了欲偷她钱包的小偷,也许是我们三个一起战斗过的KTV,也许是一起微笑,一起哭泣,一起流浪的无数个瞬间,陆离总会安静的听我讲述我们曾经的过往,偶尔会问一句“为什么?”或者“然后呢?”。
这样安静温和的日子是我一直以来对林慕涵最大的向往,我希望我们也能经常一起出来散步,来我们曾经奋战过的地方,他会听我讲我们的故事,然后轻轻的笑露出好看的牙齿,然后我们会一直这样简单而幸福的走下去。
我这样想的时候不觉就笑了起来,陆离说,“就是这个表情,好长时间都没看到了。”
我回过神来,然后陷入深深的自我纠结中,夏童话,你还这么年轻,干嘛没事老回忆过去,你还有大把的青春等着挥霍……
可是我分明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历经世事的老人,用满含浊泪的眼睛疲惫的望着这个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是的,就是这个时刻。
我们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欧阳朵朵。
我发现她总是能在任何我不想见到她的时刻,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电影明星了,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她的娱乐新闻,还有访谈节目,主持人问她出道之前谈过恋爱吗?她弯着眼角笑笑的回答,“那时候每天除了练舞就是排练,都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好可惜。”
我看着看着就也笑了,是啊,你确实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大家都说她单纯,举着个大牌子说她什么清纯玉女朵朵花开,可我总觉得再光鲜亮丽的明星光环都遮不住她那张丑陋的脸。
陆离知道她之前陷害苏映柔入狱的事,并且他本身也不喜欢欧阳朵朵,加上他又害怕我再次情绪失控,于是揽了一下我的肩想把我拉走。
就是这个动作,欧阳朵朵停了下来,什么都没说,但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幽怨的望着我。
这个眼神太熟悉了,当初她冲到我们宿舍大闹天宫被苏映柔扇了一巴掌又踹了一脚后,就是用这个眼神看着我们。
充满怨毒又饱含委屈,时而白骨精时而小白菜,跟百变大咖秀似的。
不过我再也不会害怕了。
于是我也停了下来,回望着她。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不像在面对一个久战的敌人,而更像是两个同样踩在悬崖边上的人持久的对峙着,你伤害不了我,我也救不了你。
陆离皱着眉看着欧阳朵朵,手还停在我的肩上,并且没有想松开的意思,我知道他是怕我情绪失控。
欧阳朵朵并不这么认为。
她认为我在离开林慕涵短短三个月后,就找到了新欢。
我轻轻推开陆离的手做了一个我没事的表情。
我并不想跟她解释,却也不想就这么先认输。
所以我们就这么在悬崖边僵持着,谁也不想就死,谁也无法脱身。
最后陆离开了口,他说,“童话,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欧阳朵朵在下一刻把目光转向了他,然后轻轻的笑了,这一笑什么玉女气质清纯范都没了,跟个被施了咒的巫婆似的,“夏童话,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林慕涵他……”
“你少跟我提林慕涵!你TM不配!”
我突然一句粗口把陆离吓着了,他见到的都是软弱无能的夏童话,他不知道夏童话还有这样简单粗暴的一面。
欧阳朵朵被我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给吓得闭上了嘴,我走过去看着她说,“一个人如果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是会遭雷劈的,这个道理有人跟你说过吗?”
她微笑,“夏童话,我承认我做的事不够光明,但是你呢,你觉得你很光明正大吗?很光明正大为什么因为顾晚死了就要跟林慕涵分手呢?你敢说不是因为愧疚吗?”
……
我也笑了起来,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确实不能拿你怎样,你动动手指头就已经让我失无所失,我还能怎样?但是你别忘了,站在悬崖上的人就算没有人推她,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塌了,一样会掉下去。而我,我不会再往悬崖边上走了。”
说完就拉着陆离走了。
我不能再想林慕涵了。真的不能再想他了。
顾晚,你会原谅我的是么?
对了,苏映柔跟顾然分手了,原因是顾然想带她离开雪城换一个城市生活,而她放不下杂志社和我。
她说,“我的心都在这,我不可能走。要走你一个人走。”
顾然又看不了她整日为顾晚为我难过。
于是他们争吵,和好,又争吵,又和好……
最后一次的时候,苏映柔说,“我累了。我们分手吧。”
顾然看着她越发憔悴的样子,心疼的说不出话。
他们分手后,苏映柔很快又跟一个追了她好久小她三岁的小男生在一起了,我去她家找她的时候总看到那个男生任劳任怨的为她当小时工家政嫂,她坐在一大堆零食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我说,“你别总指使人干这干那,真当自己男朋友是牲口啊?”
她含着根棒棒糖一斜眼瞪我,“男人不就是牲口吗?”
我对她无语。
日子好像就这样平淡的走下去了,我也开始习惯这样一种生活,每天朝九晚五,回家倒头就睡。
属于我的那段青葱岁月,那段勇敢快乐的日子,好像不知不觉间就消散在来来回回繁重匆忙的路上了。
我开始对每个陌生的讨厌的人点头微笑,开始在每个灯火迷离的晚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我开始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吐的一塌糊涂的时候头痛胃痛全身的痛都在一瞬间一齐齐涌来,那个时候我就会抱紧自己躲在厕所里哭,厕所的灯光那么亮那么真实,我的难过也那么亮那么真实。
迷糊中我总会看到林慕涵在一片狼藉中向我走来,我伸出手紧紧拉着他雪白的衬衣,泪水一遍一遍的往下掉落。
我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穿着白衬衫美好的样子,那么丑的校服他穿起来却那么好看,我就那么跌入他墨色的目光里,一陷多年。
我说,“你是我的土豆王子。”
他说,“你是我的刁蛮公主。”
我说,“土豆王子要永远和刁蛮公主在一起!”
他皱着眉拍我的头,嫌弃我幼稚,嘴上却噙着笑说,“刁蛮公主也要和土豆王子永远在一起!”
我闭上眼怀念那段你追我赶的幸福时光,怎知时间就此钻入空隙,将我永远隔绝在外。
每当清醒以后,在我面前出现的都是苏映柔的脸。
那个时候我才会知道他原来从来都没有出现,一直出现在我眼前的,只是我的幻觉,而那个时候我才会真真正正的明白,他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我的身边了。
苏映柔一开始还会絮叨不让我喝酒,喝醉了不许撒酒疯什么的,后来就不再说了,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没用。
有一天喝太多了,一个一直都挺支持我的客户亲自提出请客,不小心就喝大了。
苏映柔来接我的时候我连路都走不成了,她熟练的打开车门,三下五除二把我弄回去扔到了她家里。
结果我在门口就吐了,她倒吸了一口气,我看见一坨红色的东西就不省人事了。
她匆忙的给陆离打电话,发着抖叫我的名字,我在梦里看见很多很多气球,顾晚没有自杀,也没有爱上林慕涵,她跟苏映柔骄傲的站在我身后跟着我爸把我交给林慕涵,三亚漂亮极了,林慕涵英俊极了。
醒来陆离正在给我量血压。
看见我醒了,他就坐下来严肃的看着我。
我说,“你别这样看我,我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他不说话,盯了我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才开口说,“夏童话,你想自杀就别选雪城,你跳太平洋我照样跳下去救你。”
我气得差点跳起来,“你哪只眼见我自杀了?我只是喝多了喝多了好吗!”
“喝酒喝出胃出血,工作累出神经衰弱,夏童话你告诉我你不想自杀难道是没事折磨自己玩玩?”
“啊,我胃出血啦!没事没事,输点液就行。我还得上班去……”
“公司我已经替你辞职了,你别想再折磨自己了。”
我一下就急了,“你凭什么替我辞职?凭什么替我决定?我自愿的关你毛事啊!”
他也急了,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他站起来整颗脑袋都变红了,跟烤熟的火鸡一样一样的。
他说,“夏童话,连小学生都知道怕黑就开灯,想念就联系,喜欢就在一起,就算全世界都爆炸了你TM要做的也是找到他,告诉他,你爱他,然后跟他一起走!现在是怎样?你折磨自己给谁看?万一有一天我的医术再也救不了你了呢?你是打算我就这么看着你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停止呼吸吗?”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不想死,可我现在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他说,“去找林慕涵吧,你的病只有他能治好。”
我扭过头看着天花板,好像看到了十七岁的林慕涵和十六岁的夏童话,在青涩的时光里一起牵手前行,天很蓝,云很轻,没有忧伤没有眼泪,甜蜜一抓一大把。
林慕涵,我闭上眼睛逃离那段回忆,看不到自己,却看到了你。
我说,“陆离,其实我好想回到十六岁时的自己……一张笑脸素面朝天,一切伤害都还没有登台,每天早上一出门就看到他骑着单车等我上学……可是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上帝之所以没有发明后悔药,就是让人们知道,一切选择,都有代价。
陆离轻轻地把我拥住,然后说,“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吧,别再伤害自己了……”
我靠在他的肩上,轻轻的摇头,“陆离,我不会再伤害自己了,也不会再想他了。我会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工作,我会好好的照顾自己,你放心。”
可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其实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只是我无法接受。
他不再说话,我感觉天空好像下雨了。
其实是下雪了。
六月雪。
鹅毛一样的雪花横扫过小小的雪城,苏映柔说,“你看上帝的头发都白了。头皮屑呼啦呼啦的往下掉。”
我说,“你还爱顾然吗?”
她不说话。
我说,“你看,我们都没能跟最爱的人在一起,上帝都怒了。”
她说,“不是身边的不是最爱的,而是最爱的已经不在身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