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河与东安河相交,形成两种不同风格的风景。东安河的恬静与温柔,与康河的狂暴与野蛮;东安河两岸的风景温婉与静秀,与康河沿岸风景的陡狂与峻险都格格不同。川剧中有变脸艺术,那么这里就是四川卡斯特变脸的鼻祖。李先道紧随斡古诺后,不停地赶着路程。
山路在悬崖峭壁中仄穿,下面就是波涛汹涌的康河,怒吼着,拍打着狭窄山壑间的河床,与其说是河床,不如说是拍打比邻山之间的山脚。更多时候则是在独木桥上行走。水势聩耳欲聋,水花飞溅,云雨雾霖,凌沁沁,冷意钻心入骨,不觉令人战栗不止。李先道感觉阴煞之气太重,隐约透着杀气,一个寒噤抽来,脊梁直冒冷汗。山岬之间树木倾斜,山尖欲碰着山尖,怪树遮天蔽日,阴森森,凉幽幽,凶险气象历历可见。‘’这是什么地方?好生害怕。‘’
‘’鬼跳峡。又叫鬼惊魂。再往前行就要到一窝天了。‘’斡古诺回头,李先道望见他平静的脸。他想和他说说话,赶走心里头的恐惧。
‘’这天造之物太可怖了,我们在它们面前只有瑟瑟发抖的分了。‘’
‘’是的,物竞天择,我们太渺小了。你看,有猴子在向我们张望。它们的乐园多平静和安逸,我们的祖先为什么偏要把我们变成人呢。狗熊……‘’他跌倒了,是在哀婉和惊慌中倒下的。李先道认为他是在急速隐蔽,吓出一身冷汗。熊,让他陡然紧张,心一下子蹦到了梗嗓。当他意识到是熊祸害留下新鲜狼藉的时候,心才松弛下来。不过,回过头来发现斡古诺真的很狼狈,突然感觉到他的相貌特征和猿猴是那么的相像。山谷里压抑的空气,让人触目惊心的景象,都昭示着莫不可测的灾祸即将发生的迹象。李先道只想离开这鬼地方,越快越好。
终于来到了一片开阔的地方,这或许就是斡古诺说的一窝天。真有其实而过言之。天是圆的,真像深井里上面的那片天。山犹如井壁,斧凿刀切一般,阴森森裸露,连个鸟雀也无法靠近有立足之地。四面环山合拢来,露出一窝天一窝地。面积也是出奇的小,站在中央,掷一石子,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投到石壁之上。李先道伫立其间,真感觉到自己就是一只落入井底的青蛙,那种感觉真让人伤怀。康河顺势一绕,回出一个滚滚旋涡,能吞噬一切的险恶气势。往下,酝酿成一碧泓潭,阴郁幽蓝,像魔鬼张望着的眼睛。李先道的心并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惶惑和紧张起来,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怅然。李先道望着斡古诺默不作声,被他的举动震惊了——犹如一头雄狮匍匐在地,虔诚的身体长长的拉伸开,双手亲捂着大地,好像要擎起地球样的架势。在他的头前,是一排白骨森森的牛头颅,被虔诚的红绳束缚在一棵大树的腰身上。庄严的头颅,在疤结累连,树皮怒张的衬托下,让人引发对图腾的崇敬。李先道面色凝重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不停地叩头,脑子里有一种思想在警告自己,对待此人一定要小心。再进几步,有凌乱的荒冢包裹着的满目疮痍的擎柱大石,奇异怪特十分。还有土木工事的遗迹,这一切都表明:一个古老的遗址,并且有一种文明在这里停留过。
斡古诺和这片文明又是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膜拜?以及他儿子的中毒事件又说明了什么?这一切都困惑着李先道,里面有关联吗?以及眼前男人的所作所为,他似乎很不理解,在自己的看病生涯中从没有过的。因此,他决定从这个男人身上找一些东西,即使和看病无关也好。他天生就是一个热爱探索和猎奇的人。他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很是怪诞,是否能够成立,不敢向人说;不过,他想用抽丝剥茧的方法和事实的逻辑来解释,这也是好玩的一个原因。
在接下来的路程里,斡古诺似乎增强了不少的信心,脚步也加快了。他很有把握,相信头上三尺有神灵,相信祖先的庇佑,更相信自己终生不渝的虔诚所发挥的作用。
‘’斡古诺先生,我能冒昧地问你一些问题吗?‘’
‘’你请问吧,不必客气。‘’
‘’或许与医药无关的,不过,打发我的寂寞而已。‘’
‘’都没有关系。你是有见地的人,我很乐意与你说话。‘’
‘’你是哪个种族的?‘’
‘’斡尔塔族,一个很古老的民族。‘’
‘’啊哦,我说嘞。那斡古诺是姓呢还是名呢?这让我很难分得清楚。‘’
‘’既是姓也是名。我们的姓名没有你们汉人的那样复杂,把区分开来;斡古诺就是阳光的意思,好比汉语中一个汉字的声母与韵母的组合,分开来就没了实际意义了。‘’
‘’斡尔塔又怎么讲?‘’
‘’向着太阳的意思。太阳是我们的神。‘’
‘’嗯,有意思。那你叩头又是什么意义?李先道真有刨根问底的意思,不过,斡古诺都很详细地作解释。他出于对医生的尊重,同样除了他之外,不再是个公开的秘密。
‘’牛是我们的先祖,我们生生不息的长辈。‘’
‘’这下好了,谢谢你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李先道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像卸下了一副重担。他为什么乐?是因为好奇吗,还是另有原因?一半掺一半,都有。那其中不为人知的一面又是什么呢?只有他自己知道,对外人来说仍是个迷。‘’啊,好陡的路。‘’
‘’是,你当心些。这就是黑木崖。‘’
李先道才从纷扰的思绪中解脱出来。黑木崖,斡古诺以前提起过,没想到竟是如此的险要。除了有前面的河谷之险外,还有几分秀。但这里的险与前面的还有差别:路,没有,似乎只在斡古诺的记忆里。在矗立的凌乱的山石罅隙里开拓,九曲回肠,像迷魂阵中的迷宫,每座立石似一样,细看又不一样,不一样还一样,真是悱恻难辨。行人摸索着行进,堪比蚂蚁在象蹄边缘爬行那么艰难和渺小。小小的躯体在庞大汇成的石海里简直是砂砾掉进了大海里,再也找不回一丁点影子。李先道很迷惑,他们干嘛要挑选如此折磨自己的去处隐居生活呢?黑木崖的黑,不是通往黑暗目的的曲径吧。我看差不离,这个黑是人们总结的中心思想。李先道感到一阵不安,自己竟稀里糊涂地走在了通往黑暗的路上,前面的路是否有天井,陷阱,他不敢想,但愿吧,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