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道很感激姗姗小姐的鼎力相助,才得以脱身。他给老父亲看了病,便答应伙同姗姗小姐去一趟黑木崖。不过,遗憾的是斡立月、斡美玲和武俊秀不能同往,这就少了不少的快乐。还好,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还是把廖畅兵给整上路了,竟管不是一路人,多一人总是好的。
李先道得到特别恩惠,并且又重新走到这条路上来,心里有涌不完的感受。但为了顾及姗姗小姐,不使她感到特别害怕,李先道只好用不断地说话来消除这种恐惧。“姗姗,这条路是我的死亡之路,也是我的希望之路。知道吗,你把我希望的大门再次打开了,说句谢谢我知道是远远不够的。”
“缘分吧,是你的善心起的作用。你的心肠和你的手艺一样让人钦佩。还有,廖叔叔也是菩萨心,我心有无限感触。”
“别提啦!惭愧,微不足道的贡献,还是在你的帮助下完成的。现在回想起来真有些对不住这个大好人,李医生,这厢赔礼了!”
他们一路交谈,彼此说着客套话。其实只有李先道和斡美玲她们之间的话还算真诚,对于廖畅兵而言彼此的心照不宣不必明挑。山路崎岖,越来越难走。姗姗这个城市长大的姑娘哪吃过这般苦,越走越慢,越走越跟不上,李先道看在眼里,痛在心头,急也在心头。姗姗嘴头上也不再赞美山水是如何的秀丽和雄伟,那些惊奇的语言化成嘤嘤的哀叹,心里的痛比起鞋底子磨出的泡还要痛。
李先道是他们的领头兵。他虽然来过,但没有路的山路支岔千百,如丝如麻,哪能过目不忘。还好,斡立月临行前给画了张地图,关键地带还特别交代。所以,李先道借此不断地查对,总算没有出纰漏。不过姗姗小姐就是一个大麻烦了,除了体力的不支,先前的向往与惊叹大自然的杰作,现在竟转变为惊粟,恐慌不已。看官都知道我先前说过的鬼惊魂,连鬼都如此,更何况人呢?姗姗小姐的脸色一阵惨白,少女的形象一下子消失了,瑟喏着连话也结巴起来。要不是理智还存着一点少女的羞涩,她一定会一头扎进李医生的怀里。就连这个胆大包天的廖畅兵也惊骇不已,几次跟李先道说这哪里是人间,分明是地狱。李先道不得不以一个长者的身份给姗姗一些关怀,握着她的纤手尽快地离开为妙。这就叫越怕什么就偏来什么,怕路艰难体力不支尤可原谅,偏又摊上吓死人的怪异景致。龚姗姗开始挪不开步子,用她的话说像灌了铅,像没了筋骨散了架子。李先道往地上一蹲,说:“闺女,来吧!叔背你走!”。她一阵矫情之后,无奈还是上了李医生的脊背。
可怜的李先道背着她歪歪扭扭、磕磕绊绊、磨磨蹭蹭地前行。当看到李医生涔涔汗水从氤氲的脸颊落下时,姑娘不胜感激,比父亲的脊背还温暖。李先道一股倔强的劲头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硬是一口气把她背到了一窝天。李先道也累倒了,仰躺在斡古诺叩拜祖先的地方,望着一窝天,真的想对斡古诺的先人说句:你虔诚的儿孙斡古诺欠你们什么了?为什么要惩罚我?可是牛头没有一丁点儿回答,仍旧在它高高的树干上晒太阳。
一窝天到部落虽不再那么要命地骇人,但其艰辛程度要大得多。在没有路径的喀斯特乱石林里行走,比在茫茫的沙漠里逃生更加困难。好在龚姗姗勉强能自己走了,解放了的李先道一门心思地探究路径,这样就顺畅多了。
晚饭前李先道总算不负众望,安全到达斡古诺家。当看到斡古诺的女人时,李先道的心也碎了。她萎靡、憔悴的脸颊当看到李先道第一眼的时候焕发了一点荣光,可是立刻就消失了。不过,他问候李医生的语言依旧很温柔。才离别几日,那张他熟悉的面孔竟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悲伤留下的阴郁时刻刻画着,在脸上挥之不去;茫然得、焦灼的眼神暗淡无华,头发也愈加蓬垢,似乎连举止动作也跟着她一起哀老了,那么木讷,那样地不自然。
李先道直奔孩子的病房而去,后面跟了不少围观者,都是李先道在部落见过的面孔,熙熙攘攘,但没有一个言语的,心里都明镜似的。情况还不算太糟,孩子依靠在床头叠加被子的一侧。见人来微微反应了一下,没有露出喜悦什么样的表情,但见眼球骨碌碌转动。面容安详,就是掩盖不住爬上来的呆拙。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傻了、痴呆了!也罢,李先道想,总算捡回一条小命儿。突然,外面火光冲天,照得屋子都亮堂堂。龚姗姗大惑不解,有人才解释说一个叫哈玛的人正在升天,仪式隆重。“升天?干嘛火光冲天?”姗姗不解。李先道就说:“火葬。”姗姗一阵唏嘘,感觉不可思议。
一会儿就集满了人,七嘴八舌为了部落这些事就展开了议论。有人问:“李医生,你回来,为何不见我们的当家人?”事情是这样子的,李先道解释。一番口舌下来总算安抚了人心,还好,没有人不相信他的。唯独那个不思悔改的家伙斡木绝给他唱反调,他歇斯底里地说:“不对!不对!你们都搞错了!一定是李先道的馊主意,我们家先生回不来了。你说!为何你能出来,他们就不行!一定有鬼!”
李先道真想不到他会来这一手,不但不感激,还从中挑事端。李先道忙说:“不是的!不是的!”可是无济于事,陪他下山的那几位见风就着,有人愤恨地说:“看明白了吧!祸害精!你们不想吃他亏的话就给他点颜色,石柱上面会使他很舒服。”,立马就有人附和:'对!太对啦!我们要为主人报仇!”又有人喊:“把他吊起来!”有人就撸袖子要下手。
李先道慌忙喊道:“慢!慢!容我说两句好吗?诸位,如果不能使你们满意,再动手也不迟。”他们才在迟疑中听他说话。“各位,我要是存心害人,我干嘛不走!还来这地儿,送来你们整我吗?这里面一定有原因,一定有蹊跷。听我把话说明白了。”他转脸望着斡木绝,心里愤恨不已,说:“斡木绝!你不是为了斡美玲一事整我吧?我与你没有过节,情敌吗?也算不上,这又是何苦呢?”李先道想摊牌,说明事情的真相,可是转念一想,为时过早,还是等等再说。遂说道:“我与你都是被动者,只有被选中的权利,而刚好我的运气要比你好一些,我被选中而你没被选中。反过来,你要整我,你不是泄愤、报复、小心眼,又是什么呢?凭良心,我没……”,“闭嘴!”斡木绝吼道,“好一张伶牙俐齿!你是不见棺材不知悔改!这与我有关也罢,无关也罢,替主人抱不平也罢,总之,是要把你吊起来!动手!”
一旁伤心过度的斡古诺的女人见罢,直摇头叹息。她搞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不好劝解,况且,真是心已死,嘴已僵,干什么都力不从心。她就只当这事是取乐子,疯一会儿就没事了,出不了啥幺蛾子。在一旁观望的龚姗姗一下就急了,蹭地立在李先道的前面挡住来人,伸开臂膀,颇有母鸡护小鸡的架势。“你们这群恶人,不分青红皂白,太过分了吧!”
“娘儿,有你屁事!你是哪根葱,敢管我们部落的事!”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说话,明白人一眼就看中,他不是个智慧人,愣头青棒子一个。
“就管!还铁着管定了!你们还无法无天了,我就是专管你们部落的事来的,实话跟你们说了吧。”他们面面相觑,看了又看,又看看眼前这位小姐,撇嘴笑了。“就你?!”哈哈……,“嗬,啰,嘿……,我们没有听错!一个胎毛都没有蜕的姑娘竟来管我们的事?不管你有什么本事,都是在我们手掌心里。说吧,让我们怎么信你?你有何凭据?”
“我有证件!”说着就往衣袋里掏,可是没有掏出来。她一愣神才恍然大悟——指着廖畅兵。“他知道,我放他那里了。”
“鬼才知道!一派胡言乱语!”
龚姗姗一阵窘迫,有理也说不清。她向廖畅兵投去援助的目光,可是她竟发现这个可敬的人居然在睡觉。能睡吗?我的天呀!明白人一眼就能识破他居然是在佯装,暗地里心里享受着观看他们俩出洋相的乐趣。无奈,按捺住心里的火气,声音温和地说:“叔叔!”可是没有醒——
“还装!就装吧!”
当众人把他们扭到石柱这地方时,他居然还没醒。李先道看了一眼挣扎着的姗姗,有何话可说的呢?没有,说什么都不能解决不被吊起来的厄运。他摇头叹息,这是他现在唯一能自己说了算的事。“让我来吧!求你们饶了这位姑娘!我求求你们了!”李先道苦苦哀求。
事情并非如愿,倒是随了他们的心愿。李先道只觉得千斤重力坠在手臂上,骨头立马就要散架,魂也飞了;可怜的手腕被铁索勒得要断,钻心地痛……完了!这下可以和斡古诺就伴了,和刚才那个人一样升天了。李先道开始还有思维去想,去和这个世界作个告别。可是,转瞬就不行了,他不能用思想来眷念这个世界的一切了,只能眼睁睁地瞅着陪自己受苦的女孩,可是,在昨天之前,她们彼此还是陌生人。他看见女孩子恬静的微笑,安祥的神情,自己可以安祥着睡了……
仿佛中,他看见许多扭曲的面孔,晃来晃去,有的奸笑,有的龇牙咧嘴,裸露着黄齿獠牙,有的手握带血的皮带……他完全相信,自己看到了地狱的所有景象。并且他不怀疑那是一群孤魂野鬼,在地狱里仍旧开心极了;还有一具冤魂在他的不远处游荡,头发长长的,一看就是个含冤吊死鬼,一个俊俏的姑娘……
当李先道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问:“地府可以伸冤吗?”。引得有人哄堂大笑,他也感到莫名其妙,一看好多熟悉的面孔——斡美玲的父亲郑昌国,斡尔的医生斡禅基,斡皮诺、衲玛塔,以及龚姗姗也在内,还有不认识的生面孔。
“李医生,你受苦啦!”一个长者说话。“都是这帮有眼无珠的崽子害了你!”
“我不是死了吗?怎么会看见你们?”
“你没有死。”郑昌国说。斡禅基及斡皮诺一干人都说他没有死。李先道揪一把头发,有感觉;又拧一把大腿,有实实在在的感觉,相信真的没有死。给他说明了原因,他才如梦清醒。至此,他既感慨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