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掉下一颗绣花针也会引起人相当的惊厥。因为法庭上法官威严端坐,一切准备就绪,大战唇舌急在眉梢。
鸦雀无声,各个人都绷着脸,严肃。
法官主持人起身,大声宣讲:“各方人已到期,我宣布;斡立月、斡美玲、李先道、武俊秀一案现在开庭!全体人起立!向法官致意!”
法官威严挺立,目光炯炯,声如洪钟地宣布:“请全体就座。我宣布黑木崖一案现在开庭!”他坐下,揪了一下领带的结,好像使自己舒服许多,复又说:“请审判员陈述案件的经过。”
陪审法官开始陈述:“现就斡尔塔族人斡立月、斡美玲,以及汉族人李先道、武俊秀涉案伤人案事实经过叙述如下——
公元一九七七年,古历七月七日,黑木崖山寨,斡尔塔人斡古诺因与翰伦卑族人打斗,之后死亡。翰伦卑族人巴彦莫喜与巴彦狗二在这场冲突中丧生,双方受伤者人数众多。此事关重大,影响恶劣。笔录已经呈交法官大人……经目击者和现场勘查,与所述经过与事实完全吻合和属实,已将所有材料移交司法机关并提起诉讼……,好不令人难耐的一篇陈词长文,听得李先道比宣读死刑文书还难受。最后李先道终于听到了事情的关键——李先道犯有谋杀罪,或者说医务过失罪;武俊秀暂怀疑有投毒罪,以及谋害他人性命罪;斡美玲小姐纵情恣欲,故意伤害他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n条以构成故意伤害罪;而斡立月同志身为部落首领,目无法纪,操纵指使众人群殴,视生命如草芥,根据N条第N款犯有谋使操纵罪……”
可怜的人啊,在法律面前比法盲还无知,比小孩还无助。如果说现在他们是一只悲怜的鸟儿,那他们就是异种的人类,对人类的某些知识一无所知;如果说他们是人类分子的一员,那也可以说他们只不过是一只会唱歌说话的鸟儿,完全不具备人所具备的这方面的知识。总之,李先道是如此认为,即便攥紧拳头,绞尽脑汁,掏出心肺,却不知道如何下手使力,站在黑暗处摸着象腿。李先道注视着这伙道貌岸然的家伙,对他们既敬畏又害怕,如同孩子在大人面前一样除了顺从,心里还萌生着叛离的心里,可是无法对付;望着屋顶的穹庐,好高好远,茫茫的就是宇宙,任凭自己怎么超越也无法翻越这该死的屋檐,茕茕孑立,无依无靠,听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语言,但却茫然得一无所知,空白的荒原上落下的是片片雪花,凉彻心扉;回眸看看武俊秀以及斡美玲,发现自己真的是矮人国的国王,至少在她们眼里是,因为在那顾盼的瞬间,他发现了她们热情、执着与坚定的目光一直在看着他。这对他是一种深沉的鼓舞,灌注了热忱与力量,至少也是一种渺茫的希望在暗地里燃烧;可是反之同样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只有自己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能蹦跳得有多高——这种寄寓于他人怀底的殷切希望,基于一个人对对方的无限信任,心底里燃着柴火,同样也是在给油锅底燃着柴火,而李先道就是这鼎油锅,心里火烧油煎的滋味别人能体味吗?不能,只有他自己能尝出其间的辛辣与艰辛。我能做到吗?我能不辜负挚诚人的厚望吗?我是谁?我又是她们的谁?难搞吗?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今天我是谁;李先道,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名字,不配消受如此殊荣;一个草药郎中,不是,只有恪尽职守的郎中悠然地待在铺子里给病人看病,而不是不务正业地来舔尝这份甜羹;那是一个刚直不阿的硬汉啰,不是,更不是,此人现在内心极度虚弱,软弱得如一汪浊水,连色厉内荏都几欲做不到……那我又是谁呢?不知道,李先道把自己都搞丢了,不知道自己是谁,至少不知道现在自己是谁。所以,他现在只有茫然和惆怅,而且很多,再在自己身上什么也找不到了。
当法院公诉人问及到李先道时,要求他言简意赅地回答是或是不是的时候,他才如梦方醒,出窍的灵魂才归附凡胎肉体。来不及思考,也不会思考,懵懂着就回答了——答案完全符合他们的要求,不但简练得无法再简练,就连答案的意思也完美得无法再完美——恰好是某些人期盼已久的答复,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使自己都惊愕了。梦醒了,可是晚了。为什么会这样子呢?鬼才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不知道是不真实的,总是摆脱不了无形中被牵着鼻子走的被动,这才是他最大的绝望和悲哀。这一回他彻底知道什么叫做隔行如隔山,一个门外汉真正的悲哀。
法院的工作程序是草芥之民无法左右的,李先道以及斡立月他们只有乖巧的份儿,只有温良地顺从,别无他法,即便是百张嘴千条心机也无济于事。官司还是一个新鲜名词,颠倒了日常百姓中口头摆礼的顺序,在这里只讲究证据,会说话的不是嘴巴而是事实,而法律就是它们的骨骼,支撑起偌大的架子;反过来每块肌肉都有它们的位置,把事实钉固在相应的骨骼上。你看,多么美妙的设置啊,创造这台机器的人真是个天才!再看我们这些法官,在台子上方多么威风、多么神气,因为他们都是法律解剖方面的专家,虽和李先道的医学解剖同出一脉,都是人体解剖方面的专家,而又有着天壤之别。我们不妨试想一下,在那种环境之中,置身其中的不是李先道而是自己,面对空旷的空间,豪华的场景,还有板着脸孔不苟言笑的法官们,他们居高临下,威武、神气活现,与台下的萎靡的甚至渺小的生命除了他们之间空间位置距离的差距外,举止、神态以及从骨子里发出的气场所形成的差距就不知道有多大了。你看现在的李先道也就是自己,他的怯场不就是自己怯场吗?他的懦弱难道就不是自己的懦弱吗?自己况且如此,又有什么理由说别人呢?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要强调一下我的所见,相信自己的眼睛最有发言权。不过,相信我一个喜欢看热闹的局外人,对事件的本身并不感多大兴趣。如何发展,发展到什么地步都不关心,无关紧要,而是对某些情节独有情钟。这不,一下子让我对女人感起兴趣来,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不是那种赤裸的情欲,一切容颜的诱惑都不能构成一丝荷尔蒙的兴奋。话得说回来,武俊秀以及斡美玲的容颜却是没有挑剔,很是滋养眼球,于心灵是一种不错的慰藉。可是,如果心平气和地静下心来像欣赏一朵花样地观赏她们,你就会发现比花朵更美的东西。总之我说不好,原谅我不会表达那种气质——尤其是对女人过敏体质的研究,爱神在惶惑中、静谧的心底所产生的那种镌逸的美:武俊秀清朗的面容没有一丝阴郁的云彩,相反,而是透过隐秘的云层透露出太阳照射出来的柔和光芒,就像透过云层而把脸颊照亮一般。给人视觉的温暖、心灵的静谧,感官上的舒适,如果非得用字眼概括的话,我想绞尽脑汁也难以形容,权且用婉柔、清雅和芳香般的纯洁来搪塞罢了。而斡美玲则是一朵刚刚盛开的一朵出水芙蓉,透着水气,透着妖娆,清净的面容透着氤氲清露,白皙而光彩照人;要说体态非要用一种标准来衡量的话,我敢说现行的国际标准最苛刻的要求于她正好是完美的体现。如果还要我说什么的话,我只有一个愿望:拜在她的石榴裙下!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事物的客观性,在这个场合我能窥视他们的体肤包括他们隐蔽的灵魂。那个狗屁律师在我眼里一文不值,行不行看五行,这可不是以貌取人——他并不十分丑,但看起来就是别扭,就是不中人意。后来我才知道,这家伙叫黄万年巫溪镇平人,听说那里有神秘的猩猩,把不准它们之间有亲缘关系。作为一个文化人,不说怎么斯文儒雅,怎么倜傥风流,最起码也得有点文人的风范和知识人的气质,就跟他的相貌一样平平常常,一点不招人待见——我用物以类聚的方法理由把其归咎到肖像学的范畴。不防证实一下我的理论:四方饼子脸,一应器官镶嵌还挺紧凑;圆眼,还眍?;大方嘴厚唇齿,撇出五里路远;塌鼻梁朝天鼻窟窿,你看见了猩猩的鼻子就不用再看他的了。忘了,还有更重要的要说,那才过瘾。他宣读材料时的样子才叫稀奇:是原本的还是装出来的斯文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地滑稽,我找不到更确切的字眼,只好用滑稽这个词来形容。声音的优美与否不说,就那腔调与音量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不小心就有耳聋的危险。我还听人说,他是接替他父亲的班才干这行的,对这位父亲我表示感激,除了嫡传血脉外,还传授了他吃饭的衣钵。
还有一位男法官和一位女法官,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可是,与他们的团队一起工作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误入染缸,一定会把他染得焦黑。要不怎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
就在案件审判到节骨眼上,乡长白长勇蹑着脚进到审判庭,做了个歉意的手势,女审判员停止了她的讲话,厅堂一下子跌入安静之中。白长勇附耳在审判长的耳际叽咕了一阵子,说些什么不关紧要,不过也听不到。白长勇阴沉着脸离开,推开那扇精致的门时发现他的手跟他的人一样颓唐。审判长一脸严肃地说:“诸位,上峰打来电话,说我们这个案件很特别,很有社会影响力,引起了县委的高度关注,说是一个很好的教材。县委决定派专门的司法队伍,扩大影响,届时还有广大的媒体介入,要做成一次盛会。因此,我宣布此案暂时歇庭。”
吃官饭的三三两两步出厅堂,最后只剩下李先道他们一伙人及一个负责看管他们的人。李先道望着他11们一一观看,有些诧异;没有吱声,因为他也搞不清这是福还是祸——听天由命吧,但有一点他相信,他想见的人一直还没有出现,或许能给他一线希望也保不定。是好是坏难料,但只好耐着性子等吧,不等又不能,又能如何呢
啊,我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天才晓得,没有兆头,但愿不是噩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