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洞中的火塘早已熄灭,冷却多时。
他扶着脑袋,缓缓坐起。小熊依稀记起,在迪兰祖营地,他一次性催动了五百个橡木种子同时萌发,在一块不大的区域内制造了海量的纠缠根须。由于强行释放了这种规模上他还远远不能驾驭的自然法术,结果产生了极其剧烈的副作用。如潮袭来的疲倦和被抽空的感觉,让他一连昏迷了好几天。虽然现在醒了,可是这种身体被完全掏空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他吞了好几口唾沫,都无法赶走严重的耳鸣,也无法唤醒自己的平衡感。
小熊如同宿醉一般,摇摇晃晃的向着光亮,扶着墙走到洞口。洞外正是午后,烈日灼人,强烈的阳光让已经昏睡了好几天的他感到非常的不适应。他用手遮住强光,然后低下头,突然发现洞口正中摆着一块石头,石头下面压着一张羊皮纸。他俯身从石头下面抽出羊皮纸,发现上面是恩雅的字迹。
小熊: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所以我先走了。
你现在的位置是在狼嚎沼泽的南部,再向西大概一英里,就能看到针笋群岭那条年久失修的破栈道。从迪兰祖营地出来以后,你就一直昏迷着。我牵了一头剑背兽驮着你,走了一个多周。
虽然你曾经对我说过,如此大规模的使用绞首根须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副作用,但是我没料到你会睡这么久。我怕你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死了,所以每次你从剑背兽背上滚下来,我都要先试试你的鼻息。可你总是还喘气,我就没好意思扔下你。虽然我不是来旅游的,只是个路过的,
但是就这么拖着你,让我感觉自己像个逃荒的。
这种身份的变化还是让我有点接受不了。既然你死不了,而且那个破栈道也走不了剑背兽。再说,你要是从那上面大几百米高掉下去,那尸首都没地方找去。因此,出于保护你的目的,我决定先走。
迪兰祖的事情给我太大的震撼。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它们所有人看上去都死有余辜。你终于报了你母亲的仇,我恭喜你。但是就像你告诉我的,那个老兽人的妻儿的仇,又有谁来报?
每次你杀人的时候我都无法直视那些个惊恐的眼睛。尤其是最后在迪兰祖,你狂暴的法术击溃的不仅仅是老兽人的心防,也还有我的。这几天我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些惊骇的眼神,就会听到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这让我无法平静,无法入眠。
诚然,那些杀人无算的畜生无法让我给出任何一个理由阻止你去杀死他们,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你对我说过,那天在奥兰多的船上,你母亲拉着你的手,告诉你不要报仇,要平静解脱的活下去。但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否找到了你内心的平静。或者说这样做,是否能找到内心的平静。
我希望你能获得你母亲期望的那份平静与解脱。我希望,最终你获得的是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我也有我的大仇要报,也希望在一切终结之后,找到属于我自己的那份平静与解脱。
如果有机会,记得告诉我你得到的答案。
洞里有肉干,以及我采的野果。这些野果我觉得挺像是你之前采给我的。胆儿肥的话,你吃吃试试。
另外,这附近有半狼人出没。为了防备半狼人再把你抓了熬汤、辣炒或者灌香肠什么的,洞口外面有我布置的一些陷阱。当心点。位置下附图。
对了,还有。如果有机会你告诉罗尔邓——他那幅画和真的针笋群岭风景差远了。
还有还有,我才不会告诉你前天从剑背兽背上掉下来的时候,那头蠢牛在你脸上拉了一泡屎。
我才不会。
有缘再见。
恩雅
..
离开小熊之后,恩雅一直在照着地图向赎罪之槌行进。经过一个多周的旅行,他穿过针笋群岭高耸入云的丹霞地貌,进入永歌山谷中的雨林。
赎罪之槌应该已经不远了。
中午,她在一个精灵建筑风格的石制小亭歇了下来。天空中彤云密布,雷声滚滚,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大雨。由于在食人谷雨林,恩雅曾经与这种丛林大雨有过一段非常不快的经历,学乖了的姑娘决定下午不走了,就在亭中宿营。
嗯,迪尼安小亭,地图上是这么叫的。
果然没让恩雅等多久,亭外大雨倾盆而下。
恩雅靠着亭子的石柱坐下。她从胸甲内兜里掏出一只小巧的木雕,轻轻把玩着。这个小木雕是属于小熊的,那天她将摔了一个狗啃屎的小熊从地上搬回剑背兽背上,就发现沙土中斜插着这么一个小木雕。
这个木雕是一个红衫木雕刻的小熊,抬着右前爪,嘴巴微张,做的惟妙惟肖。木雕上隐隐还能看到脖子处有一些体现鬃毛的刻痕,但是经过长年累月的把玩,刻痕几乎都已经消失不见,整个木刻小熊散发出迷人的暗红色光泽。
恩雅抱着膝盖,听着亭外绵绵的雨声,少女情怀开始作祟。她顽皮的把木雕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木雕上传来一阵淡淡的杉木香,
还有年轻琼林精灵身上特有的那股味道。
她有些想小熊了。也不知现在,那个帅气的小伙怎么样了。
那个高大帅气的琼林精灵小伙。一路上那些逗逼到极点的笑骂打闹,以及他们一起捅的那些马蜂窝,仿佛又一次再恩雅脑海中重放,让她忍不住抿嘴微笑。是啊,天真时能让她忘掉所有烦恼、愤怒时能让她忆起所有痛苦,这就是那个陪她跨越了整个大陆的琼林精灵德鲁伊。他既能够悲悯的告诫自己,半狼人谋生艰难,放它们一条生路,也能残忍的将那些恶贯满盈的萨多安士兵尽数抹杀。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恩雅完全不知道。恩雅只是依稀的感受到,小熊的童年也是经历了许多磨难,他的人生路,并没有走的多么顺遂。可是在她看来,这个小伙就这样突然的从她生活角落里的某个石头缝里蹦出来,风风火火的将那些个笼罩在她头顶的愁云驱散,然后用他特有的、有些蠢兮兮的言谈举止,在她心灵的旷野上竖起一个个快乐的风车,吱吱呀呀,好不热闹。
然而,在南末旅荒原的旷野中,他又用绝对的实力将一整支武装到牙齿的萨多安帝国特种部队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且下手绝不留情,一出手就是直奔要害,杀伐决断。夜幕之中,每一个步入他那些手法诡异陷阱的萨多安帝国士兵,别说没人能够活着出来,甚至连尖叫一声也是难能。仿佛自然就是他本身,夜幕与蒿草是他的外衣,树枝与荆棘是他的牙齿,甚至于空气中的每个分子都是他的触角,猎物的一呼一吸,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予取予求。
虽然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距离那种真正的大德鲁伊化身自然、共鸣天地的臻臻化境还有很远,虽然最后在迪兰祖营地,他使出的那个超大型绞杀根须只是他事先撒了橡树种子做好的陷阱——但是他就是单单催化这种惊人规模的法术,就已经能够说明他对自然的掌控,已经妙若颠毫。
可是这一切,却令恩雅感到有些恐惧。
荒野上那一串串挂起的头颅,城墙上那三十个吊死的士兵,不停的在恩雅的脑海中闪回。每当小熊咬牙切齿的挂起这些尸体,恩雅的心底就会升起一阵凛凛惧意。更不要说,当恩雅告诉小熊她没杀过人的时候,小熊对她投过的那闪电似的一瞥。
这一瞥,令恩雅彻体生寒,终生难忘。
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小熊似乎并不是一个毫无理性的复仇者。以他在迪兰祖所显示的身手,他完全可以让他在钻石之颚杀个几进几出,如入无人之境,而不是被那些哥布林卫兵逼的和自己躲在臭水沟里;他完全可以在安宁绿洲将那些来犯的半狼人尽数诛杀,而不是狼狈的被半狼人拖回营地,险些做成一锅酸辣汤。
而且,在迪兰祖,他只是杀死了所有的士兵,而放走了那些养猪打铁的兽人苦工,甚至不惜冒着它们招来援军的危险。
想到这里,恩雅心中稍微好受了一些。
然而实际上,这南末旅荒原发生的一切,真正震撼恩雅、让她发自内心感到彷徨和无所适从的,只是这样一个她曾经就模糊的知道、但是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什么是复仇?这就是复仇。
第一次有人,将真实的复仇赤裸裸、血淋淋的展现在她的眼前。
将来有一天,她杀入臻石堡,也会变成这样吗?
将来有一天,她攻破幽魂隐塔,也会变成这样吗?
这才是恩雅所真正发自心底感到恐惧的事情。
她想的有些头疼,于是索性闭上了眼睛。对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这样的哲学难题确非她一时一刻能够想通的。恩雅努力的驱散着耳畔纷乱的声响,试图让整个大脑安静下来。
然而心烦意乱毕竟敌不过年轻的心性和疲惫的身躯。恩雅皱着眉头,在这些杂乱的念头中昏昏然睡去,手里依旧握着那枚木刻小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