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
“秦兄,当真不去我府上小住几日?”
“我独行江湖,孑然一身惯了。”
“唉,也罢了。”黎锦露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随后从怀里取出一个绣青钱袋,“这是小弟的一番心意,切勿推辞!我知道行走江湖,多有不方便的时候!”说着便将钱袋塞进秦琰手里。
青琰摸了摸鼻子,没有过多的犹豫就接下了,他性格本就不矫作。
“多谢了。”
“秦兄哪里话,若是没有你当日仗义相救,怕是就没有今日的我了。知道秦兄好酒,他日给你寻几坛过来!”
随后三人又惜别一番,他二人才离去。
此人心地倒是不错,就是话语有点多了。青琰摇摇头,暗自嘲笑了一声:自己什么时候变得不如山上那么洒脱了。
“小二!给我开间客房!”青琰决定多在西凉盘桓几日。
西凉的确是个好地方,方才郡主入城时候的场景连他都被震撼到了,那是所有西凉百姓发自内心的呐喊和崇敬。若是一国之民皆是如此,何事不能成?尤其那道英气勃发的身影在青琰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一介女流之身在边疆抗敌卫国,在百姓和将士中获得如此高的威望,巾帼英雄也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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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初秋的夜如水一般安谧,即便不时有吹起的风沙也如恋人间耳鬓厮磨般的令人感到舒服畅快。因为夏秋两季实行宵禁,街道上并没有行人,只有一队队军士在尽职地来回巡守。而此时的平邑王府还是灯火通明。
平邑王府偏厅内。已经换了身武士便服的郡主坐于长桌之首,其左侧是肃容端坐的各级将领,右侧是身穿玄衣官服的一众文官,这些人全都是对西凉忠心耿耿,值得信任的能吏良将。
郡主身侧却还坐着一位六旬有余、面容枯槁的布衣老者,他虽年已高,但炯炯有神的双眼让他不显老态龙钟之相。老者并没有说话,只是眉头微皱地听着他们所商议的钱粮马秣和城防布兵之事。待得事情将了,他才轻咳一声。只见所有人都停止说话望向他,眼神中无不带着敬意。
“云儿,你在那件事上做得太鲁莽了!”
“邓老,那件事我自觉并无做错。”郡主好似知道他说得什么,言语中也带着坚决之意。
“我何尝不知道你是为了安阳、安濮那两县百姓着想。”邓老摇摇头,继续说道,“但你若真要放了那北虏二皇子,你也要先向钦州刺史通报一声啊!如今朝廷对咱钦州的忌惮越来越深,长陵城到处都是钦州拥兵自立的风言风语,说西凉军现在已是‘只知郡主,不知陛下’。此等诛心之言怕是早就入了陛下耳中,在这风口浪尖上郡主实在不该继续刺激朝廷,做这种恣意专断之事!”
“邓老先生,这事实在不能怪得了郡主。当时军情危急,安阳、安濮两城朝夕可破,那边的东线已经被撕开了口子,如被北虏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若不是万不得已,郡主又怎么会以身犯险,亲自带兵连夜奔袭北虏王营?况且自前线赶回西凉,最快的快马也得要一日一夜之久,这等来回之间,战事多等一刻,便多一份危急!”旁边一位将领站起身急急进言,原来正是今日跟随郡主入城的那位持刀的削瘦青年。
“邓老,吴文赵说得可对极了!还有就是那啥王安同狗屁刺史就是长陵城的一条狗!那等人胆子又忒小,只会说什么‘兹体甚大,需上报朝廷’的屁话,要等他回复黄花菜也凉了!还有靖州那帮白眼狼,和安阳、安濮两地隔得那么近,竟然不发一兵一卒!也忘了上次咱是怎么帮他们的了!我夏大坷真想带兵干了那帮…”
“夏将军!”见他说得越来越离谱,郡主厉声喝斥了他一声。说话的夏大坷身体魁梧如山,也是今日入城的那位持枪将军。只听得他嗓门洪亮如钟,掺和着粗鄙的话语让对面的文官们都皱眉连连。听见郡主的喝斥,他却立马耷拉着脑袋坐了下去,只是嘴里还发出哼唧之声。
郡主也不再理会他,而是向老者认真说道:“邓老,如今木已成舟,北虏皇子已然北归,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何况北虏退兵,能保我钦州百姓不受兵祸之灾,北虏使臣同时立约五年内不会再进犯钦州。这对我钦州来说是一件幸事,哪怕再选一次我也会这么做!随后我会将此战经过和释放北虏皇子的缘由仔细呈表上书给朝廷...”
“唉!”邓老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件事坏就坏在这里!且不说北虏的信誉如何,单单这句话就能置钦州于万劫不复之地!北虏说的可是不会再进犯钦州,而不是大楚!他同样可以袭击靖州,可以出兵楚国东线。我钦州因地理位置显要,历来在北虏的袭扰下是首当其冲的角色。倘若我们在北虏举兵侵犯时一直能独善其身,朝廷本就对拥有十万西凉悍军、拥有钦州民心的郡主颇有猜忌,再加上这件事情传出去,说我们没有和北虏私下会盟结约,恐怕谁都不会相信,推波助澜者更会谣传钦州早已投敌叛国,到时我们真的就是进退两难呐!”
邓老一席话,引得座下一片哗然,连郡主的神情也为之一滞。
北虏当真好算计!不费一兵一卒,既救走了皇子又离间了钦州和大楚之间的关系,到时等到压死钦州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之日,便是北虏收网的时候!
“我呸!”夏大坷第一个怒气冲冲的嚎了起来,“那说书的不经常说什么‘飞鸟尽,良弓藏’吗?鸟都还在你头上拉屎,就那么想把弓收走啦?!兄弟们为大楚守卫西北边疆死了多少人?光是这一仗我们西凉军就伤亡一万一千三百二十四个弟兄!咱一共才多少人?拉上州军、辅兵、杂兵,撑死不过十三万。他朝廷给了我们什么?每年给的军饷倒是扣得越来越多!我们在这里打生打死,他们在那边看戏。要是朝廷敢那么做,老子大坷第一个站起来不服!到时候管他什么大楚不大楚!”
“夏将军当前还请慎言!”右边为首的一名微胖的红脸官员站起来看了夏大坷一眼,躬身向郡主说道:“郡主,下官以为夏将军所说,实乃话糙理不糙。如今朝廷对我们的戒备可是秃子头顶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这些年不光不断向钦州安插官员,派遣眼线,就连我们与各州之间的通商也是处处为难,这两年咱们在漕运因各种理由被扣押的粮食就接近一百五十万石。为西凉计、为钦州计,下官恳请郡主早做打算!”此人是钦州经略使朱飞鸣,名义上是西凉行政第一人,在郡主不在的时候同邓老一起处理政务要事,将钦州打理的井井有条。
郡主眉头紧皱,一时陷入沉思。良久过后她才木然说道: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然后郡主冷笑一声,“我周云熙征战沙场七年,数次死里逃生,除了护我钦州土地,护我钦州百姓,还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吗!自古帝王多无情,我那位皇叔还真是不顾手足之情,当今各王府除了我西凉外哪个不是苟延残喘?如今却要把手伸进我西凉来!也是忘记了当初没有我平邑王府,北境百姓哪个不是生活在被北虏烧杀抢掠的恐惧之中,是哪个身在长陵都惴惴不安?现在东有大齐、南有广越之威胁,北有强敌北虏年年来犯,他却还在计较着怎么握紧手中的权力。
谁想犯我钦州,谁就得先从我周云熙的尸体上跨过去!”
郡主站起身来,环顾屋内众人。
这一刻她目光冷冽,气势惊人!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上,面对敌方千军万马而一往无惧!
“我钦州将官何在?!”
“下官在!!”
“末将在!!”
所有人包括邓老都豁然起身行礼,仿佛这一刻已准备多时!
“你们效忠于谁?!”
“下官誓死效忠平邑王府!!”
“末将誓死效忠平邑王府!!”
“你们为何效忠?!”
“为我钦州百姓!!!”
.....
邓老望着此时的郡主,他的双眼早已朦胧,心中充满的不知是欣慰还是苦涩。他邓书良当年随平邑王来到贫瘠的钦州封地,在西凉住了已有二十三个年头。把原本一毛不拔的钦州变成富饶的“西北金州”,这里面的辛楚,不曾经历过的人又怎么会懂?他是亲眼看着郡主长大的,如果不是那些意外的话郡主恐怕早就嫁了个好人家,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吧?那些意外,呵!平邑王阵前遭人暗算,走的极其突然;小王爷突发奇疾,至今双脚不能下地。这种意外,除了北虏和朝廷之外,又有谁做得出来?
此刻在邓老眼中,郡主的双肩上仿佛压着一座大山。这个女子瘦弱的肩膀上背负着太多太沉重的东西,从她父亲手中接过钦州这个担子开始,她就背负着平邑王府的期望,西凉城的期望,整个钦州军民的期望,她只能够坚强到底,决不能怯懦一丝一毫。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她父亲给自己留下的钦州受到丝毫侵犯!然而,自己是多么希望眼前站着的不是这个高傲、冷峻的郡主,而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平凡女子!先王,是老臣无能啊...
......
“夏大坷!”
“末将在!”
“自我下月进京叙职后,你即刻启程前往关城听从钟老将军调遣,严防北虏进犯,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范一标!”
“末将在!”
“即日起派人接送尚在外的,我平邑王府一系官员家属回西凉,护得家属周全,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朱大人,联系各大商行筹粮,开辟新的运粮之道这件关乎我钦州命脉的大事就嘱托与你了。”
“下官万死不辞!”
“陈叔,你夜镜司即日起开始全力排查潜入我钦州的北虏、朝廷奸细,严防细作传递消息!”
“请郡主放心!”陈大人笑道。这是个面容阴翳的中年人,他笑起来颇有阴森之感,也是当年跟随平邑王来到西凉的几人之一。
“刘大人!”
“下官在!”
“推行青苗法之事不得延误!那些侵占耕农田地的富家绅士如若反抗,强行征收!”
“下官定竭尽所能!”
...
“所有事项,先做万全准备,待郡主从长陵述职返程,即刻实行!”一旁缓过情绪来的邓老,补充说道。
这时,却听见嘈杂声从外面传来。只见一名内卫打扮的军士匆匆跑来半跪行礼:“启禀郡主!军机处失窃了!”
“什么?!”一时所有人大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