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郑瑛淇和土行孙着夜行衣,依靠地行道术的神妙和黑夜的掩护,轻而易举地潜入张奎府中。
两人不识府中道路,在花园中迷了路,正当彷徨无策之际,忽听一个粗犷的声音骂道:“从没见过你这么笨手笨脚的丫头,上个月倒茶烫到了老夫人,今日又把老爷心爱的翡翠茶碗打碎了。你说你半年来给大伙添了多少麻烦?走走走,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回你老家去。”
郑瑛淇心念一动,低声对土行孙道:“躲起来。”二人矮身在假山之后。
只听一个女子哭哭啼啼地道:“求你发发慈悲,我下回一定改!”
那粗犷的声音道:“哪有那么多的下回留给你?快走吧,老爷和夫人都睡了,吵醒了他们有你受的。”
郑瑛淇悄悄探出头,只见一棵刺槐下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从二人的对话不难想象出来,那少女是张府的丫鬟,因屡次办事不利被驱赶出府。那丫鬟继续哭着哀求,那中年男子骂了她几句,索性甩头走了。
郑瑛淇心想:“机会来了。”轻飘飘地纵身上前,黑夜中宛似一只大蝙蝠。
那丫鬟陡见面前无声无息地站了个妙龄女郎,再看那女郎的脸,虽然极美,却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登时吓得六神无主,颤声道:“你……你是人还是鬼?”
郑瑛淇一把掐住她脖子,冷冷地道:“你敢叫,我就杀了你。”手上使劲,那丫鬟顿时气滞,眼中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郑瑛淇低声道:“你听不听我的话?”那丫鬟缓缓点头,郑瑛淇放开了她。土行孙也从假山之后走出来。
那丫鬟喘了几口气,只觉郑瑛淇手上温暖,又瞥见月光下她的影子,心想:“原来她不是鬼。”心中惧意尽去,壮着胆子问:“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郑瑛淇道:“你甭管我们的身份,快说,高兰英在哪儿?”张奎夫妇均非普通武将,也是修道之人。为修炼上乘道术,就得禁房事,是以当年张威出生之后他们夫妇即分房而居。郑瑛淇自幼修道深知这一节,便径自询问高兰英的卧房所在。
那丫鬟道:“我可以带你去见夫人,但是你先得保证不杀我。”
郑瑛淇道:“好,我答应你。我若食言,叫我不得好死。走吧!”语气中透着股逼人的威势。
那丫鬟看她面善,又想自己一个低三下四之人,落到她手里于她也没什么益处,遂在前面带路。三人跨过脚边的竹篱笆,走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甬道,眼前现出一间雅致的精舍出来。
郑瑛淇低声问:“高兰英在里面?”
那丫鬟点了点头。
郑瑛淇低声道:“小妹子,多谢你了。回去好好过日子。”从怀中取了一锭黄金塞到她手里。
那丫鬟惊疑不定,嘴唇一动,话还未出口,郑瑛淇轻轻一掌将她推出数丈远。
这一掌看似轻柔,却蕴含着浑厚的真气。精舍的窗棂被掌风所激,发出“嘎吱”的轻微响声,惊动了熟睡中的高兰英。只听高兰英叫道:“哪个小贼在外面?”
土行孙吃了一惊,拉住郑瑛淇的手就往地里一钻。高兰英从窗口跃出,见外头什么人也没有,喃喃道:“真是邪门,莫非我听错了?”
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你没听错。”
高兰英一惊,反手就是一掌朝身后拍出。“啪”的一声,她掌力不敌,腕骨已被震断。她虽练就一手令人闻风丧胆的歹毒暗器,但武功终究平平,较之邓婵玉还颇有不如,如何能是郑瑛淇的对手?
郑瑛淇懒得和她纠缠,连下四记重手,转眼就将高兰英手脚全部打断。为防她呼救,便点了她的哑穴,对土行孙道:“进屋搜!”
土行孙进房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抱着一个檀香木的小箱子出来,道:“师姐,这里面药瓶好多,不知道哪个能解金吒师兄所中的毒。”
郑瑛淇低头一看,那药箱中果真摆着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瓶子、盒子,她本来还想叫土行孙把太阳金针也找出来,但时间紧迫,只得打消念头,蹙眉道:“你把药箱收好了,带她回大营审问。”
土行孙应道:“是。”右手挎住药箱,左手握住郑瑛淇右手。高兰英四肢俱已骨折,郑瑛淇便驾起庆云,片刻工夫,三人一同落在大营辕门外。
辕门的守卫们见郑瑛淇和土行孙擒住高兰英,不由得大喜,忙上前行礼。
郑瑛淇道:“快禀报丞相,高兰英已被捉拿回营。”
一名守卫当即入营通报,少顷,回来道:“丞相在帐中等候。”
郑瑛淇看了一眼高兰英,道:“这人四肢残废,找个担架来抬着她走。”
“是。”几名守卫应了离去。
没过多久担架来了,守卫们将高兰英抬上担架,不小心碰到了她左腿骨伤处,疼得她把嘴唇都咬破了。
郑瑛淇见了,心中微微不忍,俯身点了她手脚关节附近的穴道,让她稍微减轻些痛苦,解开她的哑穴,作了一揖,道:“我为了救敝师弟,出手才重了些,请张夫人见谅。”
高兰英“呸”的一声,在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别惺惺作态了!”
郑瑛淇大怒,抬手就要打她。土行孙一把拽住她,劝道:“使不得!”郑瑛淇心想金吒能否救活,还得看这个女人,只得忍气吞声,伸袖擦去脸上唾沫,道:“带她去见丞相!”
当下四名守卫抬着担架,一行七人走进丞相大帐内。
姜子牙见郑瑛淇和土行孙无恙归来,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过去慰问一番,大赞二人有勇有谋。
高兰英在旁听得怒火中烧,冷笑一声,道:“偷鸡摸狗还自诩是名门正派,真是笑话!”
郑瑛淇冷冷地道:“看菜吃饭,量体裁衣。对付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样的手段。你用暗器伤人,难道就光明正大了?”
高兰英顿时语塞,狠狠瞪了郑瑛淇一眼,心想:“我若能出去,他日必定将你这小娘皮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姜子牙挥挥手,四名卫士朝他躬身行了一礼退下。他扭头问郑瑛淇和土行孙:“找着解药没有?”
土行孙把那药箱呈上,道:“丞相请看。”
郑瑛淇道:“我们盘问了她好久,她就是不肯说哪一一瓶能解师弟中的毒。”
姜子牙见瓶盒繁多,眉头微蹙,取了一个青瓷瓶,将塞子拔去,放到鼻孔下轻轻嗅了一下,道:“这瓶是金创药。”朝郑瑛淇使个眼色,郑瑛淇会意,过去把青瓷瓶拿在一旁。
他精研药理,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对症的解药,指着一个圆溜溜的白瓷瓶,道:“这是内服的。”
郑瑛淇大喜,又问:“外敷的呢?”
姜子牙指了指药箱最右边一只不起眼的黄木盒子,里面是一堆白色的粉末。
姜子牙把解药交给郑瑛淇,道:“淇儿,我把金吒交给夏姑娘照看了,你快去给他解毒吧。”
郑瑛淇匆忙告辞出帐,来到夏玉儿帐中。夏玉儿一手支颐,微微打盹。她担心金吒伤情有变,哪里能睡得安稳?听到脚步声登时醒了,睁开眼来看见郑瑛淇,仿佛溺水之人看见了救命稻草,眼神意在询问。
郑瑛淇道:“解药拿到了。怎么样,师弟还好吗?”
夏玉儿心中一阵狂喜,流下眼泪,道:“丞相给他散毒之后好了很多,没有再吐血,已睡了有一个时辰。谢天谢地,大哥到底吉人自有天相。”
郑瑛淇携了她手朝内走,见金吒安睡,胸口一起一伏平缓有力,心中一宽,低声道:“别吵醒他,咱们给他上药。”把白瓷瓶和黄木盒子都放到手里,道:“瓶子里的药丸,每隔两个时辰给他喂水吞服一颗,盒子里的药粉早午晚外敷一次。”她忙活了大半夜,此刻不禁颇觉劳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夏玉儿劝道:“瑛淇姐姐,你先去睡吧,我来照顾他就行了。”
郑瑛淇道:“没事。”又打了个哈欠。
夏玉儿摇了摇头,一副无奈的模样,把自己的被褥取了出来铺好,道:“你要是不放心,就在这儿睡吧。若有什么事我叫你便是。”
取到解药之前,郑瑛淇的全部精神好似紧绷着的弓弦一般,丝毫不觉疲倦,这时解药到手,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整个人立刻松懈下来,嘴里要强,其实越来越难与睡魔抗争。夏玉儿又劝了她几句,她便解掉外衣,脱去鞋子,钻进被窝睡下。
夏玉儿喂金吒吃了药丸,又给他眼睛敷上药粉,顿觉如释重负。看看金吒,又看看郑瑛淇,他们师姐弟睡得都十分安详,此时万籁俱寂,她自己便也伏案而眠。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金吒哼了一声。
夏玉儿和郑瑛淇同时醒了,擦擦睡意未退的眼睛,不约而同地过去察看。
金吒又哼了一声,嘴唇微微蠕动。郑瑛淇把耳朵贴在他唇边,片刻,抬起头对夏玉儿道:“拿水来。”夏玉儿赶紧转身倒水,索性连解药一同喂他服下,金吒吃了解药,又沉沉睡去。郑瑛淇给金吒眼睛敷过药粉,见他脸上黑气明显淡了,再搭他脉搏,虽仍虚弱,但已比昨日稳健了不少,焕发着生机。
郑瑛淇长长地舒了口气,忽然手腕一紧,金吒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别走。”
她笑了笑,道:“放手。”
金吒又道:“玉儿,你别走。”
郑瑛淇脸色登时变了,用力挣脱金吒的手,朝夏玉儿道:“你来照看他。”
夏玉儿也是双额绯红,看了郑瑛淇一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时金吒又说话了,反反复复只是叫着夏玉儿的名字。
夏玉儿犹豫着握住金吒的手,两人的手一相握,金吒就没再放开。
郑瑛淇玉容惨淡,披上外衣就往外走,精神恍惚,连鞋子都忘了穿。回到自己帐中,越想越难受,默默地哭了半响。她心里并不恨夏玉儿,也不恨金吒,只是金吒在伤重之际中对夏玉儿流露出的真情实在让她没法平静下来,没法不伤心。发了一会呆,忽听夏玉儿在帐外轻声道:“瑛淇姐姐。”
郑瑛淇擦干泪痕,又恢复了平素不怒自威的气度,从容地走出帐,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夏玉儿。
夏玉儿把她的鞋子递过去,道:“你落下了。”
郑瑛淇接过,淡淡地道:“谢谢你了。”转身回到帐内,只听夏玉儿又道:“瑛淇姐姐。”她也不出去了,就在帐中问:“还有别的事吗?”
夏玉儿沉默片刻,道:“没事,我告辞了。”
郑瑛淇随手把鞋子扔到营帐角落,抱膝坐在地上,回忆着金吒上五龙山拜师学艺以来,他们之间点点滴滴的往事。金吒入门是在她十二岁那年的正月十八,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加之水土不服,金吒当晚就发起了高烧。郑瑛淇生性善良,也没有人命令她,她就自愿照顾起了金吒。金吒养病期间,和这个大他五岁、容貌秀丽的师姐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病好之后,郑瑛淇开始教他读书、写字,还时常在他练武时指点一二。一年后金吒过生日那天,郑瑛淇送给他一盒自己精心烹制了整晚的糕点,谁知金吒看了之后流露出不屑的神情,说我不喜欢,惹得她不高兴,问那么你想要什么?金吒挺起胸膛,笑着对她道:“我要你!”郑瑛淇愕然,问:“什么?”金吒过去抱住了比他高了一个头的郑瑛淇,煞有其事地道:“等我长大了,要娶师姐你为妻。”想到这儿,虽事隔十余年,郑瑛淇亦不禁莞尔,她永远不会忘记金吒说要娶她时那副天真的模样。
高兰英被擒入西周军营,张奎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发动进攻,数日来两军再无交锋,相安无事。金吒身上的毒也解了,只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却盲了。失明后的他变得异常孤僻,一天说不了十句话,纵然和夏玉儿郑瑛淇在一起时也是不苟言笑。众人纷纷叹息,均想本可有所作为的一个大好青年就这么消沉下去,着实可惜。期间杨任曾提议,自己可携金吒去青峰山,请师父道德真君助其复明,可是这样未免和他一样,长出手中之眼。金吒无论如何都不肯,众人无奈,只得作罢。
这日,姜子牙正在帐中与诸弟子、将帅商议伐纣之事时,忽有亲兵来报:“张奎在辕门外求见。”
众人大奇,均想:“莫非他想通了,打算归顺?”
姜子牙问:“他带了多少人来?”
亲兵答:“仅他一人。”
姜子牙更是不解,沉吟片刻,道:“请。”
那亲兵应了离去,少顷,领了张奎入帐。张奎一身百姓服饰,见到众人,不卑不亢地逐一拱手,道:“列位好。”
姜子牙还了一礼,道:“赐座,奉茶。”立时有侍者端来座椅和茶水。
张奎也不谦让,大咧咧地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端起茶盅就喝,神情甚是倨傲。
姜子牙道:“张将军忽然造访,未知有何贵干?”
张奎冷笑一声,道:“姜丞相何必明知故问?素闻玉虚宫门人行事光明磊落,不知你们为何将内子掳走,干起这等下三滥的勾当?”
帐内余人均微微有气,但这事己方确实做得欠妥,只得迁就着他,不发一言。
姜子牙道:“我师侄金吒身中尊夫人的太阳金针,若无尊夫人的独门解药,恐有性命之忧。我们实在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请张将军见谅。”说罢,起身向张奎深深一揖。
张奎哼了一声,道:“金吒那小子还没死吧?”
他此言一出,李靖、木吒、哪吒、郑瑛淇四人均怒目相向。
姜子牙道:“他性命保住了,但是眼睛看不见了。”
张奎仰天大笑,道:“我独生爱子命丧他手中,他却只是废了一对招子,真是便宜了他!”
木吒和哪吒怒不可遏,眼见就要发难,被李靖和郑瑛淇拦住了。
姜子牙道:“张将军孤身一人至此,又不携兵刃,足见张将军是条好汉,姜尚佩服。”心中却想:“此人必定自负身怀地行之术,这才有恃无恐。”
张奎不耐烦地道:“你我都是学武之人,说话就不要文绉绉的了。我要见内子,现在就要见!”
姜子牙微笑道:“好,请张夫人过来相见。”朝木吒和哪吒使了个眼色,兄弟二人当即出帐。
张奎不客气地道:“内子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我要你们这一干人加倍偿还。”
姜子牙笑道:“张将军放心,这几日我们对尊夫人可丝毫没有缺了礼数。”
张奎冷笑道:“算你识相。”
过了片刻,帐外有人通报:“渑池县张将军夫人高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