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丞相府邸。
夜已深,连蟋蟀都不叫了,姜子牙仍旧毫无睡意。他双目紧闭,盘膝坐在床上潜心运功。
快到寅时了,窗外忽然疾风四起,吹得床头一盏油灯忽明忽暗。
姜子牙睁开眼,只见卧房中多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
那少年身材颀长,唇红齿白,眸子精亮,脸上隐隐流露出不凡的神采。
少年向姜子牙躬身行礼,道:“弟子哪吒,参见姜师叔。”
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陈塘关总兵李靖的第三个儿子哪吒,金吒和木吒的亲生弟弟。只不过此时的哪吒乃莲花化身,无魂无魄,已非血肉之躯。
姜子牙微笑道:“贤侄不必多礼。”
哪吒道:“师父接到师叔的飞鸽传书,夤夜命弟子下山相助师叔。不知师叔遇到了什么麻烦事,需要弟子怎么做?”
姜子牙眉头深锁,道:“我命你兄长金吒木吒前往朝歌招安,不想他们兄弟二人失手被擒。据朝歌的探子回报,他们如今被囚禁在摘星楼,明日午时便要被处斩。”
哪吒大惊,问:“师叔,可有方法搭救我二位兄长?”
姜子牙道:“我叫你来为的就是这件事。阐教第三代弟子中,以杨戬和你的道行最高。本来远水难救近火,该由杨戬去朝歌营救金吒和木吒,但他身兼督粮官要职,实在分身乏术。我不得已才修书一封,请太乙师兄遣你下山救人。以你三首八臂的独门法术,足可以一当十,无论智取还是力敌,本相都坚信你有十足的把握顺利救回你的两位兄长。”
哪吒点点头,道:“弟子自当竭尽全力。”顿了顿,又道:“请师叔派韦护师兄或是雷震子师兄随弟子一同前往朝歌,以策万全。”
姜子牙摆手道:“不必如此,只须你一人便可,也仅有你一人可救回金吒和木吒。”
哪吒愕然道:“师叔何出此言?”
姜子牙道:“听朝歌的眼线回报,宫中有一年轻女子,姓夏,名玉儿。那夏玉儿表面上是纣王御妹,实乃狐狸修炼成精,与妲己是一丘之貉。那妖孽道行尚浅,但擅使一门妖法,可摄人魂魄,迷人心智。你大哥二哥修为虽不及你,但也不是泛泛之辈。尤其是你二哥木吒,他的剑法深得普贤师兄真传,又身怀吴钩宝剑,由此推算,他想必是中了夏玉儿的妖法才失手被擒。”
哪吒听了姜子牙的解释,心下立时恍然,道:“弟子乃是莲花化身,并无三魂六魄,那妖法对弟子不灵验。”
姜子牙赞许地道:“正是,你在我府中睡上两三个时辰,醒后速去朝歌!”
哪吒应道:“弟子领命。”
自从妲己和玉郡主定下“三日之约”后,玉郡主每日早午晚必定三番前往摘星楼,劝说李氏兄弟归顺成汤。金吒和木吒年轻气盛,又都是极有骨气的,如何肯降?金吒牙尖嘴利,木吒骂起人来语言粗俗得不堪入耳。兄弟俩一唱一和,屡次把玉郡主气得欲哭无泪,若不是她极有涵养,早就怒而离去了。
这日晌午,玉郡主吩咐贴身侍婢悦茗去御厨取一些上好的点心糕饼,送去摘星楼给金吒木吒兄弟吃。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悦茗提着装食物的篮子回来了。
玉郡主正全神贯注地挥毫作画,因而明知道有人来了,头抬也不抬一下,只当来者不存在。
悦茗小声道:“郡主。”玉郡主一言不发,她又叫了一声,这回将嗓音提高了几分。
玉郡主放下手中的画笔,愠道:“我说了多少次,我画画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打扰!若不是念在你侍奉我多年,我必定重罚。你知道吗?”
悦茗甚是惶恐,低头道:“奴婢该死,请郡主恕罪。”
玉郡主道:“罢了,罢了。”过去扶悦茗起身,拍拍她手背,问:“你进宫多久了?”悦茗说她十二岁进宫,到今年是第十个年头了。玉郡主又问你来馨庆宫侍奉我有八九年了吧。悦茗说整整八年零六个月。玉郡主微微一笑,道:“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把你当自家姐妹看待了,你又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我怎么会罚你?”
悦茗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喜道:“多谢郡主。”
玉郡主又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悦茗道:“回郡主的话,那两个人犯……”
玉郡主俏脸一板,打断她:“不准说那个词。”
悦茗脸色惶恐,忙改口道:“金吒和木吒他们坚决不肯吃郡主赏赐的食物。”
玉郡主微微一惊,问:“为何?”
悦茗道:“他们已经绝食整整两天了。”
玉郡主秀眉微蹙,缓缓起身,道:“把篮子提着,随我去摘星楼。”
悦茗应了一声,提起篮子尾随在玉郡主身后。
主仆二人出了寝宫,往摘星楼行进。
走了半响,玉郡主忽问:“你是如何得知他们二人绝食的?”
悦茗道:“奴婢是听摘星楼的侍卫们说的。后来奴婢也亲眼看见送给他们的饭菜都放在地上,非但米饭没吃一口,就连汤水也是一点儿都没少。”
玉郡主驻足,眉头微锁。
悦茗问:“郡主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
玉郡主道:“不,继续走。”
到了摘星楼,玉郡主先命看守的侍卫们退下,再一打量金吒木吒二人,只见他们神情委顿不堪。尤其是金吒,双目无神,脸上胡子拉碴,怎么看都觉得他和那个单枪匹马迎战鹿台一众侍卫的英俊少年压根沾不上边儿。
玉郡主微微摇头,问道:“我听说你们这两日来滴水不进,何苦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
木吒对自己失手被玉郡主擒住一事耿耿于怀,骂道:“你这贱人少来惺惺作态了,我木吒就算饿死也不吃你们的饭菜!”
玉郡主知道木吒脾气犟,根本不予理睬,朝悦茗使了个眼色。悦茗奉上篮子,玉郡主从里面挑了盒上好的点心,亲自捧着走到金吒面前,拈起一块送到他嘴边,柔声道:“请吃些点心吧。”
金吒看都不看她一眼,神情冷淡到了极点。
玉郡主甚有耐心,好言相劝道:“这些是朝歌出了名的点心,我知道你们阐教弟子吃斋不吃荤,就没敢叫御厨做酒肉。这些点心是豆沙、枣泥、芝麻馅儿的,你尝尝吧。”
金咋冷笑道:“相烦郡主告诉我这些点心里面下了什么毒?是鹤顶红还是孔雀胆?”
玉郡主一怔,强笑道:“你怎地如此多疑?”她把点心送入口中,嚼了几下咽入腹中,过得片刻,笑道:“怎么样?若是有毒,我此刻还会好端端的吗?”她重新拈起一块点心,劝道:“吃一点儿吧。就只吃一块也是好的。”
金吒凛然道:“玉郡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恕在下直言,你贵为成汤郡主,和我是舟中敌国的关系,这点心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吃的。”
玉郡主本将芳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眼圈儿一红,差点就要流下眼泪来。
木吒嘴上说得强硬,闻到点心的香气却忍不住了,大叫道:“喂!拿来给我吃!反正明日午时就要上断头台了,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上百倍!”
玉郡主被木吒吵得心烦意乱,根本无心与他说话,不耐烦地对悦茗说道:“取些给他吃!”
悦茗应道:“是。”取了盒点心,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送到木吒嘴边。
木吒早饿得狠了,头一低,风卷残云般地将盒中的点心吃了个干干净净,连盒底的碎渣都不放过。他舔了舔嘴唇,大赞点心好吃,扭头对金吒说道:“哥哥,你也尝尝吧,当真好吃!”
金吒见弟弟吃得欢畅,心中犹豫不决,张开嘴正要说话,玉郡主手指一伸,已经将点心送入他嘴里,待要吐出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吞了下去。
木吒嚷嚷道:“喂,郡主娘娘,我只吃了五分饱。就那枣泥馅儿的米糕,再给我一点儿成不成?”
玉郡主微微冷笑,对木吒的请求充耳不闻。
金吒道:“郡主,我弟弟食量大,请你再给他吃些点心。”
玉郡主道:“你也吃一点吧。”
金吒摇头道:“我不吃。”
玉郡主道:“你都两日不曾进食了,怎能不饿?”
金吒道:“给我弟弟吃就足够了。”
玉郡主道:“你若不吃,我也不给你弟弟吃。”
金吒一怔,犹豫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玉郡主道:“你先吃了。”顺手递了一块点心在他嘴边。一来这举动太过亲密,二来以她郡主身份,居然肯屈尊喂一个死囚进食,金吒脸上的神色不禁又是尴尬又是惶恐。玉郡主明白他的心思,嫣然一笑,道:“不碍事。”
金吒有些不情愿地张开口,任凭玉郡主喂他吃点心。
吃了几口,金吒停住不吃了。玉郡主忙问是不是点心不合口味?金吒摇头,说光吃点心食不果腹。
玉郡主道:“这个简单,我即刻命御厨做一顿上好的素斋来便可。你们喜欢吃些什么,尽管说出来。”
金吒道:“有素面馒头便可。我们都是要杀头的人,对饮食还能有什么奢求?”
玉郡主转身,低声吩咐悦茗:“去叫御厨做些素面、馒头,另外备壶清茶。”顿了顿,补充道:“再要一些新鲜的水果,必须是现摘的!叫他们手脚麻利些,尽快送来!”
悦茗应了一声便即退下。
玉郡主望了金吒好一会,又瞧了瞧木吒,最后目光重新回到金吒身上,道:“你们不要怪我多嘴,昨日和前日,我对你们说的事可想好了吗?”
金吒脸色忽变,道:“我们兄弟二人虽然只是江湖草莽,但对‘忠义’二字却是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我等深受武王隆恩无以回报,如何能够转投成汤?请恕金吒辜负了玉郡主的一片盛情,请回吧。”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明明他们兄弟二人是阶下之囚,现在倒好像是他在下逐客令,但从措辞和语气中不难看出,金吒已经明显给玉郡主留了面子。
玉郡主黯然神伤,良久不语。
过不多时,悦茗左右手各提着一个大竹篮子来了。篮子上虽各自盖了厚厚一层白纱布,但也难以掩盖食物透出的热气。
玉郡主道:“悦茗,你在此处服侍两位公子用膳,我回宫去了。”转身扬长而去,只听金吒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说道:“郡主慢走。”听到这句话,她脸上泛起一层浅浅的笑意,步履如风,没过多久便回到了馨庆宫。
馨庆宫本是杨妃娘娘的寝宫。当日纣王听信妲己谗言,剜去结发妻子姜王后一目,炮烙其双手,进而逆天弑子,竟要将亲生儿子殷郊殷洪置于死地。杨妃心地善良,私自收留二位王子,帮他们避过追捕。二位王子走后,杨妃心想自己侍奉纣王多年却无子息,纣王对多年的枕边人和亲生儿子尚且绝情绝义,若是他日有人走漏风声,说她私自放走二位王子,只怕下场比姜王后还要惨。她唯恐步其后尘,遂于馨庆宫中自缢身亡。杨妃死后馨庆宫空着多时,后来妲己疼爱妹妹,求纣王将馨庆宫赏给玉郡主居住,纣王自是欣然应允。
玉郡主回到了宫中,正要完成剩余的画作,却颇有些意外地在自己卧房中见到了妲己。瞧这光景,妲己候她多时了。
玉郡主慌忙施礼:“臣妹见过王后娘娘。”
妲己笑着揽住玉郡主,亲昵地道:“你怎么又忘记了?只有咱们二人时便姐妹相称,哪里还需要分什么臣和王后?”
玉郡主道:“姐姐不陪着大王,怎么有空来馨庆宫串门?”
妲己怫然不悦:“哎,我说妹妹,成天陪着那个酒色之徒有什么好玩的?再说了,咱们姐妹情深,我就不能过来探望你?”
玉郡主淡淡一笑,道:“也是。这些年来也真难为姐姐了。”
妲己又发了几句牢骚,道:“咱们言归正传。我来是想问你,三日限期将至,金吒木吒两个刺客可有归顺之心?”
玉郡主叹了口气,跟着摇了摇头。
妲己冷笑道:“我早知会是如此。明日便叫他们人头落地!”她语音转柔,握住玉郡主的手,温柔地说道:“妹妹,我送你一样礼物。”
玉郡主道:“姐姐和大王平日给妹妹的赏赐已经够多了,若是再有赏赐,倒让妹妹我觉得受之有愧了。”
妲己粲然一笑,道:“今儿日子特殊,妹妹忘了吧?”
玉郡主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道:“忘了今日是我十八岁生辰。”
妲己抿嘴而笑:“你这傻丫头,还说自己十八岁。明明三百零一岁了,也就比我小七百二十岁。”
她把一样东西塞进了玉郡主右手。玉郡主陡觉手心冰凉,更感到手中的物件沉甸甸的,她低头凝神观望,见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她脱口而出,叫道:“吴钩剑?!”
妲己道:“正是吴钩剑。这剑险些伤我性命,我恨不得立即毁了它。但我用尽诸般方法,也不能损其分毫。我想来日西岐大军兵临朝歌之时,咱们免不了卷入厮杀。西岐猛将异人如云,妹妹你道行未臻千年,既然我无法毁去此剑,不如把此剑给妹妹你作防身之用。”
玉郡主伸手轻轻抚摸着吴钩剑,陷入沉思。
妲己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玉郡主忙道:“不,我喜欢得很。真是多谢姐姐了。”
妲己笑道:“喜欢就好。”顿了顿道:“妹妹,你速与我前往寿仙宫,大王还有好些东西要赏赐与你。”
玉郡主将吴钩剑收于宫中,和妲己一同前往寿仙宫。如今姜王后、黄妃娘娘、杨妃娘娘均已仙游,纣王所宠爱者便只妲己一人而已。他爱屋及乌,妲己疼爱她的小妹妹,他便把玉郡主也当作亲生妹妹看待。往寿仙宫去的这一路上,侍卫、太监、宫女们见了她们二人,离得近的无不下跪行礼,口称“恭请娘娘圣安”、“郡主万福”,离得远的则避之唯恐不及。
寿仙宫内,纣王裹着件大红披风,躺在一张铺着虎皮的长椅上,眯着眼睛,手里握着只白玉酒杯,独酌正酣。忽听有人通报王后娘娘和玉郡主驾到,他一个骨碌从长椅上爬起来,只见妲己和玉郡主拖着袅袅婷婷、婀娜多姿的倩影在微光中缓步走来,二女尚未至座前,纣王已觉幽香扑鼻,通体舒泰,如登仙境。待她们走近,纣王不觉瞧得痴了。
妲己艳冠群芳,丹凤眼秋波流转,一颦一笑无不风情万种,简直能把人的魂魄都给勾了去。玉郡主明眸皓齿,螓首蛾眉,不施粉黛依然清秀绝伦,浑似仙子下凡。
两个绝色女子,如双星争辉,各有千秋,难以分出个高下来。
妲己和玉郡主盈盈下拜。一个口称:“臣妾叩见大王,大王万岁。”另一个道:“臣妹叩见大王,恭祝大王圣安。”嗓音好似银铃般悦耳,纣王听得心中大悦,道:“美人和贤妹俱是寡人至亲,这些君臣之间的礼节和称呼,以后就免了吧。快快请起。”
妲己和玉郡主齐道:“谢大王。”
纣王是怜香惜玉的胚子。眼下已过立冬,天气转凉,他见妲己和玉郡主衣着单薄,忙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妲己披上,命身旁一名小太监取来一件北伯侯崇侯虎进贡的灰鼠皮衣,示意玉郡主穿上。这还不够,纣王又吩咐小太监端来一壶陈年美酒,另备一座小炭炉,将酒壶置于炭火之上。过得片刻,酒已煮热,玉郡主起身要给纣王斟酒却被妲己拦住了。妲己笑道:“怎么能劳烦小寿星?还是让姐姐来吧。”纣王见了微笑不语。
妲己先给纣王斟满一杯酒,又给玉儿面前酒杯倒满了,最后才轮到她自己。纣王端起酒杯,对妲己说道:“玉儿贤妹十八岁华诞,咱们夫妻二人敬她一杯,恭祝玉儿福寿康宁。”玉郡主笑道:“玉儿谢过大王、姐姐。”
三人各自饮了满满一杯热酒,身上寒意渐除。
聊了会儿天,纣王朗声道:“来人,奉上给玉郡主的寿礼。”当即有两名小太监各捧着一个榧木盘子走了出来,并排站在三人面前。妲己道:“妹妹快去看看这些礼物,我和大王挑了好久呢。”玉郡主走过去一瞧,见左首太监手持的盘子中摆放的是人参、茯苓、灵芝等名贵药材,右首太监的盘中则放着件黑沉沉的袍子,触手生温,虽看不出是什么质料,想来也是难得之物。
玉郡主拱手道谢:“谢大王,谢姐姐。”
“这个也送给你。”纣王从怀中取出一只豹皮小囊,揭开封口的丝绦,从囊中掏出一只油布小包,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将油布一层层地揭开。玉郡主心想:“不知这是什么宝物,竟可令大王如此慎重对待?”定睛一看,油布包着的是一条绿莹莹的吊坠。乍看之下以为红绳系着的绿色物事是玛瑙,但它发出的光泽又与玛瑙颇有不同,原来是一颗龙眼大小的祖母绿。
纣王将吊坠交给妲己,妲己接了,轻轻把它戴在玉郡主皓白如玉、滑如凝脂的脖子上。
“这颗祖母绿是无价之宝,我可喜欢了,唉。”妲己轻叹一声道,“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妹妹你戴更好看。”
“既然是姐姐喜欢的东西,那还是物归原主吧。”玉郡主伸手去摘那吊坠,却被妲己一把拦住了。
妲己笑着嗔道:“傻丫头,姐姐我说给你,那便是真的给你,莫要再推辞了。”语气转柔,笑道:“来来来,咱们继续喝酒。”
玉郡主酒量浅,六七杯热酒下肚,原本白皙的脸蛋变得红艳艳的,眼神迷离,醉态微露。
纣王见状,微笑道:“贤妹的酒量还须好好练练。”
妲己心疼妹妹,道:“玉儿妹妹的酒量怎能和大王一概而论?大王还是让她早些回馨庆宫歇着吧。”玉郡主左手扶着螓首,闭目养了会儿神,道:“大王,玉儿有一事相求。”
“你还有什么心愿,尽管说来听听。”纣王笑道,“只消是寡人能力范围之内的,必定如你所愿。”
玉郡主咬了咬嘴唇,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玉儿斗胆,请大王饶了刺客金吒和木吒。”
纣王万万没料到她要说的竟是这件事,当即一愣,摆手道:“你去劝说那两个刺客归顺之事,寡人已经听你姐姐说了。行刺寡人已是死罪一条,贤妹不必再为他们求情。”
玉郡主道:“恳请大王三思。”
纣王摇摇头,道:“不必再说了。”
玉郡主不肯就此放弃,道:“如今姬发统帅六十万兵马虎视眈眈,西岐气势鼎盛而成汤人才凋零。闻太师虽精明强干,毕竟年事已高。似费仲、尤浑等人,徒有口舌之功,却无真才实学。大王此时若不礼贤下士、广招贤德,更待何时?望大王明察。”
纣王脸色越来越难看,妲己偷偷扯了几下玉郡主的衣袖,警告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玉郡主不顾妲己劝阻,续道:“大王现在若能任人唯贤、励精图治,成汤江山或可保住。否则……”偶与纣王两道锐利的眼光相接,顿时住了口。
纣王铁青着脸问:“否则如何?”
玉郡主鼓起勇气说道:“成汤六百年基业岌岌可危,毁于大王之手也未可知。”
纣王龙颜大怒,挥掌将炭炉上的酒壶打落在地,摔得粉碎。
妲己知道纣王动了真怒,生怕玉郡主吃亏,忙一个箭步过去,双手勾住纣王胳臂,把头靠在他肩上,娇滴滴地说道:“玉儿不懂事,说话心直口快,大王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况且玉儿华诞,这几日确实不宜杀生,有损祥和。”
她一面哄住纣王,一面朝玉郡主使眼色。
玉郡主盈盈下拜,叩首道:“玉儿无礼,请大王降罪。”
纣王哼了一声,道:“你虽冲撞寡人,但方才你所言也不无道理。”走过去俯身扶玉郡主起来,说道:“寡人就宽限七日,七日之后看那两个刺客的态度,再行定夺。倘若他们愿为成汤效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玉郡主心中窃喜,谢道:“大王英明。玉儿多谢大王。”
寿仙宫这里,玉郡主为金吒和木吒争取到了七天,而摘星楼那边他们兄弟俩已抱了必死之心。金吒泰然自若,木吒却怨天尤人,他唉声叹气,道:“想不到姜师叔也有失算的时候,明日午时,我们是在劫难逃了。”金吒一言不发,木吒兀自喋喋不休。少顷,金吒出言打断了木吒:“有人来了。”木吒愕然,静下心来果真听见拾级而上的脚步声。上来两个女子,玉郡主和悦茗。玉郡主一挥手,侍卫们立即退下。说来奇怪,玉郡主来了只是站着,却丝毫不动声色。她在悦茗耳畔说了几句话便离去了。
悦茗道:“郡主命我转告你们,大王已经暂缓你们的死刑。”
金吒和木吒同时一怔,齐问:“为什么?”
悦茗道:“郡主向大王求情,大王看在郡主的面子上,又给了你们七日时间考虑。你们莫要再不识时务,还是及早归顺为好。郡主她今日在寿仙宫替你们说情时触怒了大王,若非今日是她十八岁生辰,只怕要遭重罚。她保得了你们一次,没法保第二次,你们好自为之。”她说完这话转身便要离去,被金吒叫住了。
金吒道:“姐姐请留步,不知该如何称呼姐姐?”
悦茗道:“我叫悦茗,不过是服侍郡主的宫女,两位直呼其名便可。”
金吒问:“那位玉郡主是何许人物,姐姐可否告知?”
悦茗道:“玉郡主姓夏,名玉儿,是王后苏娘娘的远房表亲,五年前进宫。天子认其为御妹。因闺名中有个‘玉’字,天子便册封她为玉郡主。”
金吒道:“原来如此,多谢。”
悦茗说了一声“不必客气”,扭头走了。
回到馨庆宫后,悦茗寻思:“那金吒生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姑娘家见了心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自古嫦娥爱少年,郡主虽是金枝玉叶之尊,但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多半是看上人家了,这才去求大王饶了他们性命,必是如此!”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悦茗一惊,见主子来了,慌忙行了一礼,结结巴巴地道:“奴……奴婢方才想到……想到了一个笑话,因此发笑。”
夏玉儿问:“对他们说了?”
悦茗道:“是。”
夏玉儿微微点头,又问:“你瞧七日过后他们是否愿意归顺?”
悦茗支吾着不说话。
夏玉儿道:“你但说无妨。”
悦茗道:“我瞧他们兄弟两个性子犟得很,十九是宁死不降的。”
夏玉儿微微叹息,幽幽地道:“是么?连你也这么认为。”过了半响,对悦茗道:“退下吧。”
夏玉儿心情烦闷,进卧房取了日常聊以自娱的瑶琴,端坐下来,十指轻拨。只弹得片刻,“噌”的一声轻响,琴弦断了一根。她微微一惊,拇指和食指拈起那根断弦凝视良久,刹那间柔肠百结。
入夜,摘星楼。
金吒和木吒的泥丸宫被符纸镇住,手上足上都加了精钢炼制的镣铐,楼下有四名、楼上有两名手握长矛、腰悬弓弩的侍卫把守,当真是插翅也难飞。侍卫们开始还忌惮他们两个武功厉害,个个严阵以待,但一连三天相安无事,均放松了戒备。
只听楼下一名侍卫叫道:“什么人?站住!”随即传来一声闷哼,跟着似有打斗的声音,但只一瞬便又回归万籁俱寂。
楼上看管金吒和木吒的两名侍卫吓破了胆。其中一人把箭装上了弩,对另一人说道:“把家伙拿出来,咱们下去瞧瞧。”另外一人拔出了佩刀,道:“不行,须得防止有人劫走了刺客。”拿弩的那侍卫急了,说道:“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坐以待……”那个“毙”字尚未出口,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捂住他嘴,跟着他面目扭曲,瞬间就往前一扑,倒地而死。随着他的倒下,一个蒙面黑衣人忽然映入金吒木吒,还有另一名侍卫的眼帘。那黑衣人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刀刃上满是鲜血。剩下的那侍卫大惊,慌忙挺起长矛朝那黑衣人刺了过去。黑衣人轻描淡写地举剑挡开,跟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刺对手心脏部位。格挡、出剑一气呵成,动作麻利得令人发毛,最后把剑抽回,那侍卫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地毙命。
金吒和木吒目睹了黑衣人这等精湛、狠辣的身手都是惊骇不已,均想:“这人是什么来路?”
黑衣人转过身来,先揭去了金吒和木吒顶上的符纸,跟着摸了摸金吒手腕上的铐子,眉头微皱。
金吒问:“阁下高姓大名?是来救我们的吗?”黑衣人不答,微微点了点头。他退后一步,快捷无比地一剑砍下。“铛”的一声,火花四溅,铐子被砍了个缺口。黑衣人眼神略显沮丧,但并未灰心,又是一剑砍了下去。金吒手腕一沉,但手铐仍旧未断。
黑衣人额头汗珠微露,将短剑抛了,从腰间取出另外一柄长剑来。那剑剑鞘套在黑布中,剑柄同样缠了黑布。
“铛!铛!铛!铛!”
四下脆响,跟着又是四下。那黑衣人手法干净利索,加之宝剑锋锐,金吒和木吒的手脚顿时恢复了自由。
黑衣人还剑入鞘,打个手势,要金吒木吒和他一起走。
三人大步流星,转眼间就下了摘星楼。门口四名侍卫身首异处,伤口的鲜血兀自汩汩流淌,中剑部位都是人身要害。金吒和木吒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惧意。
金吒道:“恩公救命之恩,我们兄弟没齿不忘。还请恩公让我们见一见庐山真面目。”
黑衣人背对着金吒木吒二人,一言不发。清冷的月光遍洒在大地上,这时,金吒和木吒发现他们的救命恩人身材着实矮小。
金吒道:“恩公既然不肯,金吒也不便强人所难。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木吒伤势未愈,金吒的治伤灵药在侍卫们搜身时被拿走了,因此难以驾土遁长途跋涉回到西岐。金吒把弟弟扶着,正要驾庆云离去,那黑衣人忽然转身,拦在二人面前。
金吒问:“恩公有何指教?”
黑衣人仍是不说话,凝视着金吒,眼神静如止水,同时又深不可测。过了片刻,他缓缓摘下遮住面孔的黑布,露出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秀丽脸庞。
金吒失声叫道:“玉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