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和扬子手牵着手在电影门口张望着。乐乐问,需不需要吃点宵夜。我摇了摇头。很有些疲乏,想早点休息了。
扬子把我们送到了公交车站,看着我们上了车。公交驶动,扬子朝我们挥着手臂,目光没有焦点。乐乐靠在我的肩膀上,竟然嘤嘤的哭了起来,一路上,没有言语,期间只说了一句话,“小陌,我一刻都不想跟扬子分开。”
我搂紧了乐乐,临别时扬子没有焦距的目光一路上都让我心头紧紧的。我什么话都没说。未来怎么样,谁又能预料,有些真相,知道了,未必就是好的。
十二
回到乐乐家,已经十点。叔叔阿姨早已睡下,乐乐拉着我轻手轻脚的上了楼。乐乐太过单纯,她爸妈总是管着她,晚上不能晚归,更不能一夜不归。
乐乐草草的冲了个澡,上了床,嘟嘟啷啷的发着抱怨,说爸妈管的太严,什么都管,不然的话就可以跟扬子住一块了。
我没说话,任由乐乐发着牢骚。没过一会,乐乐就沉沉睡去了。
我帮乐乐盖好被子,拿起睡衣,走到浴室,打开了喷头。
水哗啦啦的流着,肆意的倾泻在我的皮肤上。脸上很湿,不知道是水还是泪,我没去管它。其实有时候被管,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真的很想去管一下我脸上流淌的水是无味的还是咸的。只是我没力气了,我习惯了散漫。而且,我太累了。
腿上的伤疤很长,由大腿一直延伸至膝盖下五厘米处。每天洗澡时,我都要反复搓洗。我想洗掉,或者,洗得干净一些,也是好。
橙子说,伤疤并不一定是丑陋的,换个角度去看,加一些快乐的点缀,也可以很美丽。不必非要去揭个彻底,或者掩盖得严实。小陌,你应该穿裙子。
我总是摇头,然后,反复搓洗。
一条蜈蚣一样的伤疤,只会赫人,如何美丽。
“橙子,我怀孕了,怎么办?”
“小阡呢?”
“不知道,好几天没联系到他了。”
“我陪你去打掉他。录取通知书快来了。开学要体检的。”
“不,要等小阡拿主意。”
“小阡消失好几天了!”
“我要等他。”
万物静谧,只有流水不厌其烦的唱着哗啦啦的歌谣,我仰仰头,任流水从我脖间滑过。长发吸了水渍,在脑后显得尤其沉重。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好听好听,小陌,再唱一遍。”|
“才不,这回该你唱了。”
“小陌,你看,今天好多星星哦!一颗,两颗。。。。”
“小阡,你说,我妈去哪儿了。”
“小陌,不要担心,我会陪着你的。陪你找妈妈,陪你到老。”
“哼,你连唱歌都耍赖!”
“好啦!我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我已多久没有唱这首歌了呢。好久了吧。轻轻的哼了起来,似乎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穿越层层阻碍,望着我,注视着我。那眸子,清亮,专注,深情。眸子里还住着一个女童,羊角辫,戴着栀子花,一蹦一跳,笑得灿烂无比。
“叮铃铃。。。”手机铃声在屋外欢乐的响了起来。拉起浴巾随意一裹,赤着脚跑了出来。刘荣的电话。我挂了。
刘荣是谁。刘荣是我前一任男友。在上海。
回汉城之前,我在上海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刘荣是附近顺丰快递的快递员,不爱说话,腼腆,但是爱笑。每次笑起来,总能露出整齐的洁白的牙齿,附带着淡淡的温柔气息。
因为业务往来,刘荣经常出现在我们公司。我与他交流不多,仅限于业务上的物件的寄存和接收。
在公司,我也一向很少讲话,每天就是对着任务一个人琢磨,除非工作上的必要,言论极少。平日里,都以微笑来给以礼貌性的回答。
上海的气息急迫而冷漠。高楼大厦,辉煌灯火。时髦着装,精致妆容。穿梭于上海的女人,不管是外来者还是本地人,都极力保持自我形象的完美。
很多时候,我都感觉自己是个异物,奇怪的矗立在上海的街头巷尾。这种感觉曾多次给予我无法排解的压抑。但我依旧素面,素衣,休闲鞋。在很多个深夜,我都能清晰的听到我内心对于人流的渴望,对于人类皮肤散发出来的温度的渴求。但我习惯了无动于衷。
我喜欢穿布衣布鞋。我也有一双布鞋,做工精致。
有一天当我大着胆子,穿越层层目光到达公司,我看到了正在办理业务的刘荣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光泽。这份光泽停留在我的古老布鞋上,很长时间。
由此,我感觉十分的不自在。
晌午,刘荣来我们公司取物件,路过我的座位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躺着一根丝绸带子,蓝白相间。带子下面压了一张白色纸条,空白的,什么都没写。
晚上回去,我便收起了布鞋,放在了箱子的最底层。
从那天开始,刘荣便经常来找我说话。
刘荣说,我送你的带子,你可以缠头发,想必会很好看。
刘荣还说,你应该多讲话,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然后我问,你给的纸条,为什么是空白的。
刘荣就带我去看电影了。看完电影,刘荣说,你就像一部电影,我为其中的情节着迷,却一个字也表达不出来。
那我会有结局的。就像电影要散场一样。
刘荣跑到一个花店,买了一捧百合花。刘荣说,我来续写,就不会有结局了。
因为这句话,我当场就哭了。我捧着百合花,一路跑到车站,然后一路哭回了宿舍。
第二天,我就缠着蓝白相间的丝绸带子上班了。我扎了一个马尾辫,折了昨天的一朵百合花别在了头上。
下班后我去了刘荣的公司找他,他正在理货。于此时之前,我并不了解他,也不关注他。应该说我不关注任何其他的东西。
只是因为他说了一句,我来续写。
我是个很害怕结局的人。所以我总是哭泣。那天刘荣说了那一句话之后,我回家抱着自己的双膝哭了好久。眼泪滴在膝盖上,沿着蜈蚣一样的伤疤纹路,散得没有形状。
我打电话给橙子,给乐乐。橙子说,小陌,接受吧,不要总是逃避。你不尝试,就永远停留在结局之中。
刘荣皮肤黑黝黝的,个子高高的,有着东北男孩子的稳重。总是笑得很腼腆。
刘荣回头看到我,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到门外很自然的握住了我的手。就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毫无隔阂的亲密的人。
我的手下意识的往回缩了缩,全身通了电流般的抖了一下。刘荣一下子捉紧我的手,顺势将我搂入怀中。
我感觉到了全身的颤抖。很久都没有与异性身体相触了,想想,已有三四年。
我还是很不自然的挣脱开来。说,走,去吃饭。
刘荣卸下工衣,带着我去了附近一家川菜馆。菜馆规模很小,就是一般的小饭店,但是布置静雅。很是明朗。刘荣点了几道川菜,口味接近湖北菜。
刘荣说,小陌,你今天很好看。
我笑了,说,是吗?
刘荣说,是吧,很好看。然后就笑了,笑得很腼腆。然后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菜。
吃完饭,刘荣牵着我的手,带我去了黄浦江边。上海到处都是规规矩矩的人造景色,井然有序。来上海五个月,第一次看到了夜晚的东方明珠塔。过于辉煌,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
江边的风很大,刘荣抱着我的肩膀,对着明亮的东方明珠塔,跟我说着他的过往和未来。
他说了很多,说他的家乡,那里有山川,有小溪。说他的经历,说他辗转很多城市,换了很多工作,受了很多冷眼。说他的未来,说他要做人上人,说他要在事业上闯出一片天地。
我问,什么叫做人上人。他说,不被人看不起的。
我说,我只喜欢你家乡的小溪。刘荣紧紧的捏了捏我的肩膀。
一个月之后,刘荣带着我来到江边,继续对着我谈着他的理想,他的事业规划,夹带着我们的未来。
刘荣说,小陌,我会在上海开出一片天地,你跟着我,什么都不用怕。
我说,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怕。
那为何每次我抱着你,你都颤抖不已?不是因为害怕这个城市对你的排挤么?你看上去那么的格格不入。
那我凭什么跟着你?
凭我爱你,我会保护你。
刘荣,我辞职了,我要离开上海。
刘荣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注视着我,眼睛里闪着愤怒的火苗。
刘荣,上海太过压抑,我要离开。
压抑?我对你不够好么?
可是每次你抱着我,我都颤抖不已。
那是你心理有毛病!我那么爱你。
你不爱我,你也不需要我。
刘荣开始愤怒,蹲下身子,怂着我的肩膀,我怎么不爱你。我对你不够好?
你知道我需要什么么?我不是需要你拥抱我,我是需要你拥抱我的心。你也不需要我,你只是需要我陪着你。
我时时刻刻都在看着你的心。
可是你可知道,我的心现在是有多么的苍白?你说我是你的一部电影,那你可知道,现在电影上映着哪一场戏?
你不说,我又如何真正明白?
当初你的空白纸条呢?你几时就开始忘了?我本来就是一张白纸。你也是知道的。
可是你要我如何涂画,你才能丰富起来?
这该问你自己,你在选择的时候,就该有自己的答案。
我在候车室等车的时候,刘荣给我送来了一捧百合花。旁边挽着一个白净少女,典型的上海领家女孩。身材,着装,样貌,都胜我许多。一个月的爱恋,其实什么都不算,顶多,也就是肩并肩的,走了一小段旅程而已。
我在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回头望了望,这个城市,不会再回来。我招了招手,刘荣笑了,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旁边的白净少女,淡静的立于他的身旁。胸怀,亦是胜了我许多。
我折了胸前的一朵百合花,别于发侧,火车轰隆隆的,带着我和我的行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