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国立大学以及几所兄弟学校西迁后,一直在沙坪坝重建校区,所有师生秉承绝不做亡国奴的意志,在艰苦的条件下,依然为中国的文化保留着根基。
教室和桌椅不够用,三五个学生挤坐在一张课桌旁,教授在讲台上认真耕耘,知识、信仰、价值观等等在教室里碰撞出力量的火花。到了晚上,宿舍像大通铺,男女分开,一间间大宿舍里住着四五十个学生。大家簇拥在床铺,交流想法,相互慰藉。夜深时,外面的战斗机从天际划过的声响,响彻云霄。
大志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写着书信,这已经是他第多少次给英淑写信了呢,他也记不清了。每一次提笔,他都好像在和英淑聊天,永远有着说不完的话。
“英志兄,我经常看见你写信,也不见你去邮寄,你这是在浪费国家的墨水、纸张,还有这煤油灯的灯芯。兄弟,这么多书信,你为什么不寄出去呢?”室友从被子里钻出来,探出脑袋,看着大志,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的看着他。
“眼下战势这么紧张,不知道家里人还能不能收到这些信件。有的地方通讯都中断了,等时局稍微好一些,我就想办法再寄出去,向家里人报平安,还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家乡是不是安全的。”大志心中默念着她还好吗?应该是个大姑娘了吧,应该在念中学了,应该很担心我吧?……
“真羡慕啊,还有家人牵挂,我的家被鬼子烧光了,爷爷、奶娘没能逃出来,爹娘逃出后还是被鬼子残害了,亲妹妹还寄养在亲戚家,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大志的话让他的同学联想到自己的家人,战争的残酷,自己没有亲人的痛苦。
“兄弟,国破山河在,我们都要学着坚强。话说回来,我家乡的未婚妻不知道现在还在等我吗?还是已经嫁人了呢?如果她还在等我,我今后一定好好对她。如果她已经嫁人了,希望她嫁个好男人。”这是多么痛苦的假设,既希望未婚妻能等她,又害怕耽误了她,不能轻易许她承诺。
大家都陷入沉默,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不能强制别人的选择,或许战争很快就结束了,或许会持续几年,在那段黑压压,看不到未来的岁月里,所有人都在期待光明的到来。
大志的同学中有去参军的,一身戎装抱着为国牺牲的念头,冲在最前线的。让大志最震惊的事情,是当他在报纸上看到和他差不多岁数的飞行员牺牲时,他能想象到战斗机被敌军击落时的恐慌,面对生命最后时刻的视死如归。大志的精神世界是复杂的,曾经他不顾一切冲在最前面的冲动,好像都被消磨殆尽了,难道真的如别人所说,只有当一无所有的时候,才会去反抗。他挣扎的、犹豫的想法是什么,是因为懦弱吗?害怕死亡,才不忍直视别人的死亡。
大志将自己的想法和他的哲学老师请教过,金先生这样对他说的,没有进入战场,不代表苟且偷生,没有流血,不代表没有牺牲。报国的方式有很多种,光有一腔热血是不理智的。金先生向他分析了战争的形势,论持久战,中国终有一天会胜利。
如果真实的记录下历史,用文字抨击敌人,用语言描绘精神,让后人缅怀先烈,牢记历史。就像梁思成夫妻,力所能及的保护和修护文物,不也是在为了祖国美好的未来奋斗吗。是自己太过肤浅,即使是身处战乱,中国人也要站好每一个岗位,不做亡国奴。
像大志一样的年轻人有很多,他们会一起探讨救国存亡的方法,他们坚定信念,在炮火中抒写最“华丽”的篇章。
“我想写信给家里的未婚妻,让她等我,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就结婚。大志,你也应该将你的那些信都寄出去了。”邹平信心满满,前些日子,消极的情绪一扫而光,他似乎更加坚信,可以活着等到胜利的那天。
同窗的话,让大志奢求起了未来,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和英淑可以观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他愿意放下心中的执拗,静候战争平息,和家人团聚,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如果没有后面的事情发生,或许大志会一直期待着生活下去。
生活,有时候并不是按照你期待的方向发展。
战斗机在空中回旋,爆炸声四起,一颗颗炸弹落下,房屋顷刻间倒塌,碎片、尘土飞扬。呼救、呐喊、绝望……
“大志,求你帮我一件事,帮我把抽屉里的信给她,本来以为可以活着回去见她,看来是不可能了。你替我和她说,让她找个好人过日子吧。”邹平眼角的泪迹未干,他多么遗憾,没能给心爱的姑娘未来啊!
“你一定要挺过去,一会就有人来救我们了。”大志觉得这句话说的极其无力,现在的他们就好像砧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怕是来不及了。”
誓言不能轻许,达不成的心愿,只能来世再还了。
邹平的手重重的垂了下去,大志抱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凉。他第一次接触死亡,那么突然,让他一点防备都没有。他无助的坐在原地,周围的环境乱糟糟的,战斗机飞过,轰隆隆。天空中的战争,并不懂地面上人们的痛苦。不时有瓦片砸落,墙体脱落,屋里的人往外跑,屋外的人到处躲,生命在此刻显得特别苍白无力。此时,死亡边缘,全靠运气,保不定就会被炸弹击中。
侵略,战争,残酷……
如果不管怎样选择,都要面对死亡,为什么不站起来反抗,现实已经将自尊心践踏在泥土下面,我们就要把土地剥开,让生存的力量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