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的腊月,冬雪纷飞,覆盖庭庭深院,枯河岸边的老柳树,任由雪花沾满枝头,北风呼萧,瘦弱身躯显得几分摇晃。白色吞噬了地面,一点不剩,和同样白的屋顶对视,大大小小的脚印,也慢慢被掩盖。
屋内的老吴家灯火依稀亮着,东厢房里的吴太太秀云在哄着小儿子睡觉,老吴家从祖上就是地主,秀云从嫁到她家就是地主婆子了。眼看20多年过去了,连生了3个女儿,小女儿都16岁了,定了婆家,腊月前就出嫁了。如今家里还有一个刚满5岁的“老来子”吴英志,满屋子跑,闹着要听故事,秀云耐心的哄着,“大志啊,乖,睡觉哦!”
吴祥贵是吴家的老爷,想当年家业在祥贵爷爷手里的时候,田地里的庄稼好似翻滚的千层浪。到了他爹时,好上那口鸦片,败了一半的家产,如今到了吴老爷这辈,就剩下六七十亩地了。靠天收的庄稼田,不是每年都有好收成,遇上个天灾人祸即使是地主家也朝不保夕咯。
吴老爷命家里的老长工田叔把堂屋的门打开,他想看看外面的雪下的怎么样了,吴老爷眯着眼睛,眼角布满皱纹,手里的大烟枪提在半空中又放下了,披着袄子跨过门槛往院落里走去。
“今冬麦盖三床被,来年枕着馒头睡,东家,明年是个丰收年,外面冷,你到里屋睡吧。”田叔回应道,迈着小碎步往院子里跑去,给吴老爷递上一个暖手袋。
“老田啊,小时候你还背过我打雪仗呢,如今我们都老了哦!你进屋吧,炭火还燃着呢,我就随便看看,走走就回屋了。”吴老爷背着手,来回在雪地里徘徊,想起幼时的忘事,当年家里的佣人、婆子们,满院子的人,热热闹闹的,如今啊,人是越来越少了。
吴老爷顺着自家的前院花坛小路,一直走,一直走,快到大门的时候,隐约听见外面有婴儿的哭声,声音若隐若现。吴老爷立在门前的走廊里,心想外面冰天雪地的,哪来的小崽子呢?肯定是自己听错了,刚准备往回走,又听见了一声啼哭,和大志当年落地的那一声,一模一样。
“老田啊,田家婆子啊,你们过来听听,是不是外面有小崽子。”吴老爷喊着,向往他跑来的长根招手,长根是老田家的独苗,约莫7、8岁的模样。
“老爷啊,大晚上的,哪里来的小崽子哦,估计是哪家的阿猫阿狗也说不定呢!您还是回屋歇着吧!”田婆子讪讪的笑着。
“莫说胡话,小孩子的哭声和狗子的叫声,我还是分的清楚的。过来,过来,和我一起出去瞅瞅。”吴老爷牵着长根的手,让老田把家门打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连个人的足印都没有,难道真是自己的幻觉?
“我就说嘛,老爷你还是回屋睡觉去吧,外面啥东西也没有哦。小少爷还在屋里闹腾呢,刚刚夫人给他说故事,现在还没睡下呢,估摸着老爷去了,才肯乖乖上床呢!”田家婆子笑吟吟的,身体却毕恭毕敬的站在原地。
“罢了,罢了,回去吧,别冻着长根了。”吴老爷对长根还是很好的,老田老实,年过40才讨到媳妇,长根也算是老来子,吴老爷看着长根和大志一起长大,给大志请私塾先生回来上课,也同样带上长根一起听课。
“老爷,哭声是从那个方向传过来的,我去给您瞅瞅”长根指着吴家宅院北边的小屋房檐的方向,自己往那边跑去,雪没过了他的膝盖,小人儿在雪地里一晃一晃的,老田心疼自己的儿子,也跟了过去,搀扶着长根。
“真有一个小婴儿,老爷您看,粉嫩、粉嫩的呢!是个女娃。”老田抱着一个小布包裹,走了回来。
“哎呦,你看她的小眼睛,黑乎乎的,还向我笑呢!长根,走咯,我们把她抱回去给秀云看看吧!”说着吴老爷把布包裹接过来,抱在怀里,叫上长根往里屋走去。
“老爷,您打算收养她吗?”长根小声的插着嘴,偷偷抬头看着吴老爷微笑的脸,一颗心放下了。
“你个怂孩子,老爷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说着田家婆子就伸手揪住长根的耳朵。
“小儿戏言,莫要怪罪。”吴老爷挥着手,示意不要再打骂了。田家婆子立马停下手,跟在田叔的后面,不作声。
“秀云啊,快看看,我带个什么回来了。大志,你也过来。”吴老爷抱着小布包裹,小心翼翼的掀开包裹的一角。屋里的炭火炉子烧的正旺,暖洋洋的。长根一家三口立在门外,伸头向里屋探去。
“这么俊俏的女娃,哪里来的?”秀云看着女孩儿,温柔的笑着,用手轻抚着女孩儿的小脸蛋,感觉到婴儿身上体温有点凉,速将孩子往炭火边抱了抱。
“外面捡回来的,你看,要不就养在咱家吧,咱家还不缺她一口饭吃,你说呢?”吴老爷笑着看向自己的妻子,这个女人一辈子为他们老吴家操持,前些年爹娘在的时候就一直唠叨着,秀云,咋就生不出儿子呢,生了三闺女都是要嫁出去的,将来没个后继承老吴家,他二老怎能对得起列祖列宗哦。那些年秀云没少吃苦,没少受委屈,好不容易熬出头,大志出生了。还没享几天福,又要照顾幼小的大志,田里的庄稼,她也要操着心,现在自己还捡回个娃娃,吴老爷面露愧疚之色。
“那就依你的意思吧,还能和大志做个伴。这小人儿,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胚子。大志,快过来看看。”秀云看着丈夫,回了个柔和的笑。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小妹妹,小妹妹,我有小妹妹了。”大志一摇一摆的,炫耀着,他朝门外看着长根,又招呼长根进来看他的小妹妹。
长根犹豫了一会,看向老田和田家婆子,跨进门槛的一瞬间,还是立住了,笑着说,“少爷,明天我再来看哦。”那是一道下人们无法逾越的门槛,小小年纪的他已经知道什么是尊卑贵贱,一辈子为奴就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