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贸市场选址在离村半里之外北边土石小山丘上,约有一百多亩开阔的荒山坡地,村委会原打算让村民们一家一户租地自建简易搭盖,报到镇上以后,政府不同意,要求作为村办企业建设,上报到县里争取乡企投资,最后县里批了十万元的以奖代补资金,乡里也配套补贴了六万元。秋凉以后破土动工,施工单位仍是钱小军的通达公司(这么小的工程于京华无意参与竞争)。工期一个月,主体工程就是围墙、大门、砂石场地道路、八排十六栋石棉瓦水泥柱脚棚子、预制板交易台、两间办公值班简易平房和其他一些附属设施。市场内设置牲口市、农具家具市、土产杂品市、瓜果蔬菜市、水产肉类市、粮食食品市、服装鞋帽市、烟酒糖茶市、五金交电市……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田雪峰走进工地,看见周队长正领着一班人在加班加点地施工。他一见田书记来了,慌忙丢下手里的活,迎了过来打招呼,用满是泥灰的手在脏兮兮的蓝劳动布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烟递过来。
田雪峰摇了摇手,表示不抽,他朝四周环视了一遍,问道“周队长,快完工了吧?”
“主体工程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几处粉刷,后天完工没问题的,然后就是等你们验收了。”周队长自己点燃了一支烟吸着。
这时候,在值班室烧开水的张智慧听到了田雪峰的说话声,急切地走了过来,她是村上派在这里负责工程监理的。
“田书记,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我一直想找你。”周队长苦笑了一下,皱着眉头抱怨说:“我们活快干完了,工钱至今没拿到一分,就是上半年大米厂的工钱还差一半没给我们,这是大伙儿的血汗钱,老婆孩子的救命钱呀!我们向钱总要了不知多少回,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就是不见一个子儿,大伙儿找我吵,都想撂挑子不干了,是我看在和钱总是亲戚的面上,哄着捺着才干到现在没翻毛。但这总不成事呀!”
“有这回事吗?上面一直强调不准拖欠农民工的钱,难道钱小军不知道?”田雪峰吃了一惊。
“不信,你问张主任!”周队长脸涨得通红,侧转脸看了张智慧一眼说。
“是这样的,工人们确实吵得凶!”张智慧瞅着雪峰的脸,眼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这就是钱小军的事了,与我们不相干。大米厂项目的帐早就决算了,款子一分不少地打到了他公司的账户;就是这贸易市场的施工款,我也预付了60%给他,你还是找钱小军去吧。”田雪峰摊开两手,表示无能为力。
“不还有40%的钱没给他吗,如果这笔钱再落到他手里,恐怕榨也榨不出来,他的窟窿可大哩。田书记,我们大伙儿求你发发善心,直接把这笔钱划给我们吧,不然大伙儿今天就不干了,还一窝蜂要到村部找你闹呢!”周队长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一个劲地叹气。
“这不好办,合同上明确规定,资金拨付必须通过银行转账。”田雪峰无可奈何地说,“你们也不能停工,延误工期是要罚款的。”
“罚款就罚款,与我有什么关系。田书记,我实在是捺不住了!”周队长从地上跳了起来,颈子上的青筋爆得老粗,瞪着牛眼睛朝田雪峰吼着。
吵闹声把工人们都引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围着田雪峰和张智慧乱嚷着——
“老子们不干了,娘皮,白干了一个月,一个子儿没见着……”
“喝老子们的血汗,他龟儿子鸟事不干,天天山珍海味,让我们老婆孩子喝西北风……”
…………
乱七八糟的,骂得不堪入耳。
“钱小军,那龟儿子,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少我一个钱,我撬他一个牙齿。弟兄们,跟田书记说有球用,走啊,找他龟儿子钱小军去!”那个外号叫“大扁头”的黑皮汉子,光着满是汗水泥灰的棕红色臂膀,挥着大手招呼着众人就往外跑。
“站住!”张智慧大声喝道,一个箭步冲到他们前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还别说,一群粗犷野性的大汉,竟被一个年轻娇弱的姑娘给镇住了。他们停住了脚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
“闹什么闹,你们到底想要不要钱?钱小军刚刚去县城了,你们找谁去?”张智慧红着脸,像连珠炮似地质问着。
“怎么不想钱,谁愿意闹哩!田书记不是说不好办吗?”“大扁头”的语气有些软了。
“可田书记也没说不帮你们想办法呀!是不是呀?田书记。”张智慧故意大声地朝田雪峰喊着。
田雪峰和周队长顺势走了过来,周队长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雪峰站到一堆砖上,大声说道:“弟兄们,田小军欠你们的工钱,我去找他协调,你们只管把活干好,等这工程验收一通过,他如果不发给你们工资,我来发,信不信?”
大伙儿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声说道:“我们信得过田书记!”
周队长这才笑逐颜开地骂了一句:“你们这些混球,还不用心干活去!”
大伙呼啦一下散了,各自干活去了,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了。张智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跟着田雪峰向坡下走去。
虽然临近仲秋了,中午的太阳还是毒辣辣的,晒得人身上热汗淋漓,没有一丝儿风,四下里不见一个人影,劳动的人们都回家吃午饭去了,山野里静悄悄的,连鸟雀和虫子都不知躲到哪里避荫纳凉去了。他们俩从工地上下来,顺着砂石公路两旁的树荫向村里走,走到路边一棵浓荫如盖的大樟树下停住了脚,田雪峰望着满脸红扑扑的张智慧,竖起了大拇指,十分感激地说:“智慧,刚才多亏了你这位巾帼英雄,才摆平了那帮楞头二杆子。”
张智慧羞怯地一笑说“刚才我也是被情势逼出来的,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哩!”
田雪峰突然一拍脑门子,想起什么地说:“哦,智慧,本来我到工地是有事告诉你的,被那帮人一闹倒忘了。明天我俩一起去县里报到,开三天会,我参加乡企会,你参加计生会,早上六点搭大米厂到县城送货的顺路车去,你回家准备准备吧,工地上监理的事,我已经安排王曙光接替你管几天。”
“太好了!”张智慧尖声叫着,激动地跳了起来,“这下我们俩到县城好好逛逛,放松放松心情!”她把“我们俩”三字说得特别重,两眼笑成了弯月牙儿。她一直想和心爱的人单独去县城玩玩,真是天赐良机,这次一定要好好把握!
张智慧突然停住了笑,小声对雪峰说:“哦,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呢,最近村上有人在造谣,说凌寒和田韵莲黑夜钻林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难听了。要不要告诉他们,让他们俩注意点?”
“那不是谣言,是真的。我们犯不着管他们的风流韵事!”田雪峰开朗的脸一下子阴沉起来,变得非常可怕,就像阳光灿烂的天空突然变得乌云密布。他转过身子,看也不看张智慧一眼,甩开大步气咻咻地走了。
张智慧吓了一跳,被心上人弄得莫名其妙,一句话也不敢喊他,怏怏地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