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纺织厂位于县城东北郊工业区,始建于六十年代初,是全县最大的工业企业。拥有四万枚纱锭、一万枚线锭、六百台梭织机和十五台气流纺机,干部职工两千多人,主要产品为棉纱、纯棉布和涤棉布,共二十多个品种,年产值约两亿元,实现利税约三千万元,是县财政来源的支柱产业之一。
田韵莲被分在最累最脏噪音最大的布机车间,三天一个大夜班。几百台织机,飞梭往返,噪音刺耳欲聋,纱尘飞舞,一个班次下来,鼻内、耳内、眉睫毛上粘满了一层白茸茸的纱絮,即使戴着防尘口罩也无济于事,咳出的痰液浓厚,里面裹着的纱尘肉眼可见;即使下班,耳膜仍然嗡嗡作响,听不清别人的话语,所以大多数纺织女工听力下降,说话的嗓门宏大。她挤在新二村集体宿舍里,十二平米的房间住六个人。莲儿每天下班后在厂内公共浴室里冲个澡,洗洗衣服,然后去食堂里草草地填饱肚子,回到宿舍里已是筋疲力尽,浑身酸痛,倒头便睡,什么心事也不想,活像个机器人似的,按照程序生活。她反倒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劳累能使她暂时忘却了曾经的痛苦和忧伤,然而,一觉醒来凌寒那伤心绝望的形象,总是浮现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有时在梦中和他相会,醒来时泪水沾湿了一大片枕巾。
她就这样工作生活了七八个月……
“小寒哥,亲爱的,你多保重,看来今生我俩是确定无缘了,因为明天我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只有等来世了……”她在心里喃喃自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五一”节晚上,县宾馆礼堂里一场隆重的婚礼正在举行,新郎是县供电局楚副局长的独生子楚云飞,新娘就是田韵莲。
婚礼场面在当时是极其奢华前卫的,前头是一辆敞篷吉普开道摄像,后面是清一色的奥迪喜车队,长龙似的足有一二十辆。喜宴五十多桌,大多数是男方亲朋,楚副局长父子人缘好,他们的同事、同学、战友、领导、相关单位和公司的代表、社会上结交的朋友和远近本家亲戚,济济一堂;女方的宾客不多,除了送亲的亲戚,就是田韵莲几个特别要好的同学同事,田雪峰是作为女方行人特邀参加婚礼的。
新郎穿着一套藏青蓝色西服,打着鲜红的金利来领带,镀金的领带夹闪光耀眼,胸前佩戴一朵新郎红花,头发打着发蜡,梳得油光可鉴,他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新娘身着洁白婚纱,化着淡妆,越发显得窈窕秀美,楚楚动人,但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却藏着一股不易被人觉察的愁绪。
“婚礼现在开始……”婚礼司仪大声宣布着。
一对新人手挽着手,沿着红地毯款款步入礼堂,真正是一对俊男靓女,十分般配。场上顿时爆发出一片掌声和喝彩声,照相机、摄像机闪烁不停,场外是礼炮齐鸣,礼花满天。接下来是主婚人和证婚人致辞、双方互戴钻戒、拥抱亲热、开香槟、喝交杯酒、双方父母亮相讲话……,一直闹到七点多,宴席才正式开始,宾客们立刻吃菜饮酒,欢笑交谈……,最后是新郎新娘挨桌敬酒,散发喜糖喜烟,莲儿是以水代酒,楚云飞却是借着机会,真枪实弹地畅饮,满席下来,他醉得晕晕呼呼,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等到客人散尽,花车把他俩送入新房,楚云飞的一般男女青年朋友醉醺醺地又来闹洞房,吵着、闹着、打牌、抽烟、喝啤酒,把个新房弄得乌烟瘴气,乱着一团,楚云飞被朋友们一气灌了四五瓶啤酒,鞋子也不脱就上床睡着了,那群朋友这才姗姗离去……
这是一幢粉刷一新装潢精美的带前跨院的两层独立小洋楼,紫红色釉面瓦尖顶,乳白色外墙砖,明亮宽大的铝合金窗,房屋建筑面积三百多平米,楼下是厨房、客厅、餐厅等生活区,大理石地面,一应电器设施齐全;楼上是卧室、起居室等休息区,深红的地毯,淡黄色窗帘,高档家具、沙发、电话、彩电、空调应有尽有。
这是莲儿和丈夫的二人世界,公公婆婆不愿意和他们住在一起,一则怕影响小俩口的生活;二则公婆对这桩婚姻并不十分满意,他们认为莲儿的工作不理想,娘家又在农村,有损他们家的体面,实在是拧不过痴心的儿子才勉强答应的。莲儿也觉得和老人不在一起生活,便利些,矛盾少些。
此时她卷曲着身子,瘫坐在沙发里,无精打采地望着凌乱的房间和床上鼾声如雷的丈夫,她内心冰冷,一点也没有做新娘的喜悦和幸福感。这就是她的新婚初夜吗?她将要和这样的酒鬼丈夫厮守一辈子吗?她觉得未来一片迷茫,那个难忘的身影又浮上了心头,不觉泪水潸然而下。
新婚之夜,她就这样默默流着泪,伤心寂寞地坐到了天明……
“水,水……”楚云飞终于醒了,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莲儿身边,“老婆,对……对不起,昨晚喝高了。”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一把搂住了莲儿的肩膀,酒气直往她的鼻子里冲。
“快去卫生间里洗漱一下,爸妈刚才来过了,等我们去他们那边吃早饭里。”莲儿轻轻地推开了他,冷冷地说道。
“好,好,老婆大人,唔——”楚云飞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心里害怕了,毕竟自己做的太过分了,让她受了委屈,他冷不丁地在莲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算是道歉,飞快地钻进了卫生间。
莲儿被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已经原谅他一大半了……
此后小俩口的生活还算和谐。楚云飞以“夫妻两地分居,生活不便”为借口,利用他爸的关系,很快调到了县城城关变电所,他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很少在外过夜。然而,好景不长,莲儿婚假结束后上班,特别是她怀孕以后,楚云飞在家无聊,故态复萌,又和过去的一班男女朋友搅在一起喝酒,赌钱,上歌舞厅唱歌、跳舞、包小姐,有时几天几夜都看不到人影回家,偶尔回家也是酩酊大醉,倒头便睡。
莲儿怀着身子,下班回到家里是又气又累,她还要操持家务,她多么期望有一个体贴温存的丈夫在家陪伴她、照顾她呀!然而,家里经常是冷冰冰的,夜晚偌大的一座房子里空荡荡的就她一个人,她感到孤独恐惧。她实在熬不住数落了楚云飞几句,他也不反驳,扭头就出门,越发不回家了。
莲儿告诉了公婆,想让他们管管自己儿子。婆婆却说:“你经常上夜班,不在家陪小飞,他一个人在家寂寞无趣,出去玩玩也是常情。要么你辞职回家照顾他,这样才能拴住他的心。”
莲儿听了,觉得和公婆无话可说。不过婆婆的话倒也提醒了她,她真的辞去了纺织厂的工作,一则是因为自己肚子越来越大了,工作不方便;二则也想多在家陪陪丈夫,收收他的玩心。
“老婆,那份破工作辞了好,在家好生养胎,替我生个大胖儿子。等供电局有招工的机会,让我爸想想办法,把你调到供电部门来。”楚云飞嘴里抹蜜似的哄着她。
楚云飞被迫在家呆了几个夜晚,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晚上,他在家里接了一个电话后说:“老婆,我的一个最好哥们生了急病住院,我去看看他就回来。”
“我和你一道去。”莲儿不相信他的话。
“好老婆,你肚子这么大了,晚上出门不安全,要是我们的儿子有什么闪失,向爸妈怎么交代呀,听话,乖。”他不由分说,拿起钱包就要出门。莲儿一把扯住他的衣角,他猛地一挣,莲儿重心失控,跌坐在地,他头也不回地就跑走了,莲儿的下身有点出血……
她住院保胎了,托人带信让自己母亲来医院服侍自己,楚云飞和他父母也来看望了几回,莲儿只说是累的。楚云飞一看莲儿没有危险,又跑得踪影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