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在家吗?”凌寒在同村同学田雪峰家大门口叫着。
“在家。”田雪峰应声而出,“凌寒,听声音我就知道是你来了,过年这几天去哪儿啦?”
“昨天刚从我小姨家拜年回来,在家无聊,找你掰扯掰扯。”凌寒每次放假必去雪峰家坐坐聊聊,他俩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学,仅在高二分文理科时不在一班,又是从小到大无话不谈的密友。
“正好,我二哥在村西岗头上新开了一家小酒馆,我俩去喝两杯,暖和暖和身子,天太冷了。”田雪峰缩着脖子,不由分说拉了凌寒的手就走。
“老二,给我和凌寒安排个僻静的房间,一个牛肉火锅,一碟五香花生米,两盘烫蔬菜,一壶花雕酒,要滚热的。”田雪峰向他二哥安排着。
酒馆虽然不大,收拾得倒挺干净,正月里的生意很红火,包间台面几乎坐满了。
老二满脸推笑地向凌寒问候寒暄了几句,把他俩领进了最西头一间房内,屋后的竹林子映在窗外,绿茵茵的,很是雅静。
酒菜很快端上来了,小火炉子里的木炭火通红的,烧得牛肉锅里汤水翻滚,热气腾腾,辣香味扑鼻。
雪峰关上了门,房间里很快就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老弟,满上,干。”雪峰先给凌寒和自己斟了满满一大杯热酒,碰杯后,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
雪峰比凌寒大两岁,总是以“老弟”呼之。他中等身高,微胖,平头,方脸盘子,两道眉毛又粗又浓,一双大眼睛总是神采奕奕的,他为人热情大方,全身散发着使不完的干劲。他家在清泉村算得上是高门大户,人丁颇旺,兄弟八人,人称“小八虎”。老大在XC当兵,已经升到了连长,经常往家里寄一些XC中药补品、军帽和帽徽之类的东西给父母、弟弟们,雪峰还曾转送一颗铝制的红五星帽徽给凌寒(那时可是稀罕物),如今,其他弟兄在外打工的、做生意的,没有人种田,连他最小的弟弟都上初中了。雪峰的父亲浑名叫“渔老鸹”,有一手放养鱼鹰的绝活,他不但极会利用鱼鹰捕鱼,而且还把孵出的幼鹰高价卖往洞庭湖区(那里的气候环境不适合鱼鹰孵化,每只幼鹰上千元),所以,家底子在村上最为殷实。在大饥饿的年份,渔老鸹曾用捕来的鱼救活了不少频临饿死的人,所以,他在村上的口碑特好,威望也很高。
雪峰生在这样的家庭算是幸运的,从小到大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高中毕业后,刚好村上的老会计退休了,他父亲就去找了镇上的张民权镇长,由于当时回乡高中生不多,张镇长又是清泉小学老师转行的,对雪峰有所了解,所以没费什么力气,他就当上了乡聘行政村会记。
“老弟呀,我们这个村子又穷又闭塞,村集体更是穷得叮当响,连差旅费都难以报销,我这个会计真不知该怎么当家呀?老弟在外面上大学,信息灵,见的世面多,你给我指点指点吧。”一杯酒下肚,雪峰的话多了起来,他一脸诚恳地望着凌寒,等他回答。
“你真的想听我的建议?”凌寒试探着问。
“愁死我了,早就想请教你,别卖关子了。”
“那我就提点建议供你参考。正如你所说的,我们村的基本情况,一是贫穷,二是交通闭塞,三是教育文化落后,但是你也要看到我们村的发展优势呀。”
“老弟呀,这么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哪有什么优势可言呀?”雪峰苦笑地摇了摇头。
“不然,难道你没看到满山的毛竹、树木、茶叶吗?满湖的鱼虾菱藕吗?还有温泉、溶洞、瀑布、地下河、万亩良田和金灿灿的稻谷吗?守着金饭碗哭穷,真有你的。”
“这些有什么用呢?哪有钱投资开发呀?”雪峰摊开两只大手说。
“雪峰,凡事要从乡亲们的整体利益出发,则路路皆通;凡事只从个人或小集团利益出发,则处处碰壁。俗语说:‘锅里有碗里才有’,别光盯着村集体那块小天地,先要想想怎样为乡亲们做好服务,带领大家致富?”
“这道理我也懂,但就是不知从何处入手?你给咱理个头绪罢。”
“‘要想富,办乡镇企业是条路。’这是去年下半年我到江浙地区实习采风时,他们喊的口号。大包干以来,乡亲们的粮食丰收了,可是卖粮难啊,他们要翻山越岭挑到山水涧粮站或者过河到新安镇去卖,既劳累又耽误时间,还打白条,没有现钱。所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办一个粮食综合加工厂,以村集体名义办,就地解决乡亲们卖粮难问题。”
“可是机器设备、厂房、收购资金从哪里来呀?”雪峰呷了一大口酒说。
“可以学习江浙的经验,搞股份集资,你家不是很有钱吗,让你父亲领个头。收购资金找张老师,哦不,现在是张镇长,争取向镇信用社贷款解决。市场销售嘛,搞小包装,注册个商标,名称我都想好了,就叫‘九龙溪牌’,我们村水土环境好,再打上绿色无公害农产品标志,销往周边大中城市,绝对是抢手货。”
“老弟呀,经你这么一点拨,我的心里敞亮多了,明天我就和主任商量,开个村委会讨论讨论。来,别光顾说话了,吃菜,喝酒。”他俩又碰了个满杯。
“别急,还有呢。”凌寒趁着酒兴又说。“我们这里的茶叶、竹篾产品、水产山货那么多,乡亲们每月逢一、三、五到眠牛岗赶集叫卖,来回一二十里,路途远不说,销售数量也极有限。”
“那我们就再办一个水产山货交易市场,天天开张,准能吸引外地客商。”雪峰反应特快,接口说道。
“不过,这就不要村集体办了,让乡亲们自主建设经营管理,村委会只负责场地集中规划设计,每年适当收点土地使用费就行了。”凌寒强调说。
“还是大学生头脑灵活,见多识广,来,再敬你一杯。”雪峰一个劲地恭维、喝酒。
这回凌寒只喝了半杯,他的酒量不及雪峰。
“老弟,别光说我的事了,你大学毕业后有何打算呀?”
“我打算回来教书,就怕你不欢迎呀。”
“老弟,我没听错吧,好不容易读了四年大学,就回到这么个破学校,当个小学教书匠?你父亲——校长大人会想得通吗?”雪峰听了他的话大吃一惊。
“雪峰呀,你不要吃惊。我是这样想的,虽然现在很多年轻人向往大都市,认为那里发展机会多,前程美好,但是,我并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农村更缺乏知识,缺乏人才,更有用武之地。我们现在还很年轻,要做的事很多呀。等乡亲们真正富裕了,我们还要修路、造桥、开发旅游业……。特别是农村教育文化落后,清泉小学的学生们到现在还扒着水泥木板台子,近乎于半耕半读;民办教师居多,工资待遇极低,教学积极性不高;更谈不上什么教学设施和新的教学理念方法了;他们上学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对于这些,你我上小学时都曾有过切身体验呀!我实习时到过江浙地区很多城市学校,两下一对比,学校条件真是天壤之别呀。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揪着痛,像清泉小学这样的条件怎么能出人才呀!从那时起,我就暗暗立誓,毕业后回家乡教书。到时候,你主管经济建设,我主抓教育文化,咱俩来个分工合作,不是更好吗?”凌寒憧憬着未来,情绪异常激动起来。
“好是好,农村的条件艰难,你不是不知道的,只怕将来你会挺不住,肠子都会悔青的。”
“有你们这些老同学、老师们支持,我怕什么哩。”
“老弟,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吧,是不是还想着她呀?”雪峰诡异地一笑说。
凌寒和莲儿的关系,雪峰知道得一清二楚,凌寒什么话都告诉过他。
“是又怎么样。说正经的,她现在过得可好?”凌寒急切地问道。
“想也是白想了,人家现在过得还可以,去年‘五一’结婚的,我们几个要好的老同学特意到县城里参加了她的婚礼,家里布置得很排场,现在恐怕连孩子都快要落地了吧,就是听说她男人喜欢赌钱喝酒。唉——,有情人难成眷属了。老弟,放手吧,大学里有的是漂亮姑娘,何别一棵树吊死哩。”雪峰长叹了一口气。
“只要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拜托你多多关照她,”凌寒低头喝了一口闷酒。
“那还用你说的,我和她不但是好同学,论辈分我还是她叔叔哩。”雪峰笑着说。
…………
他俩就这样边吃边聊着,心里身上暖烘烘的,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分手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