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兰珏所想,涵儿没敢将所见之事告知慕容少海,以至于到了今天她还能在广易申的陪护下自由出入府邸。
当然,慕容少海之所以打消了心底的疑虑,主要原因是因为他知道涵儿深爱着自己,不可能对他说谎。
因为有这样的认知,加上公务繁忙,他在实在脱不开身的情况下,也就没再去打探事情是否属实,由着她去了。
好在他的心思已不在这上面,兰珏才得以每日都出府去寺庙,却不会被他怀疑,只当她是讨厌府里的沉闷气氛,受不了整日无所事事的日子。
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逍遥的同时,麻烦也会跟着逼近,你越是想回避,它却偏偏找上门——
“姑娘,请留步!”
兰珏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庞,但似乎又有点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
啊!她想起来了,是在几天前的大街上,那时他突然拦住她,说她身上有股妖气,许是被妖怪缠身,若不是广大哥将他阻拦,她根本无法脱身。
此时,这陌生老人又上前一步,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向后移去。
“姑娘,不要怕,老夫没有恶意。”修真人目光温和地望着她。“你该怕的人不是老夫,而是那个雪妖。”
“什、什么雪妖啊?你不要乱说!”兰珏心中一惊,赶紧否认。
“那么,你可是去见某个人?”修真人问,目光扫过她的脸。
“我……”听出他语气中暗藏的犀利,兰珏嗫嚅着,神色局促不安。
“这个人是否有一头银发、一双银眸?”修真人又问,眸光看不出情绪。
“根、根本不是……”感觉他身上散发出的不一般气息,使得兰珏更加惶恐不安,紧张得用力扯紧自己的衣角,目光镇定地盯着他。“我只是要去赏雪而已。”
“赏雪?”修真人笑了笑,然后变得面无表情。“真是如此吗?”
对上他质疑的目光,兰珏瑟缩了一下,脸色也变得苍白没有血色。
“你不愿意说实话,就由老夫来替你说吧!”修真人缓缓开口。“你上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去见那个雪妖,而且明知他是个妖怪,你却依然没有改变这个目的。”
“不,你胡说!”兰珏情绪激动,发颤的嗓音不禁提高。
“你若执迷不悟,老夫只有收了那雪妖。”
“你凭什么?”兰珏惊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凭老夫的仙法!”修真人脱口而出。“降妖除魔是老夫的本分,老身已在佛主面前立下宏志,遇妖杀妖,遇魔杀魔。”
仙法!他是神仙?!
一下子,心头翻涌过度,令兰珏差点叫出声来,心头像是面临天崩地裂般地惊诧!
“你、你……”她瞪圆了眼眸,结巴地说不出话。
看到她激烈的反应,修真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便不再隐瞒。“不错,老夫的确是神仙,因此才有本事收了那雪妖,若你愿听从老夫的话,他便可免一死。”
闻言,兰珏嘴唇颤了颤,态度软了下来。“可……可他并没有伤害我啊!”难道他们相爱也有错吗?
修真人轻叹了声。“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人妖有别,是不可以在一起的。”
兰珏静默不语,呆呆地盯住自己的脚尖,嘴里无意识地说着。“爱他就是害他,我不能害他……”
修真人看了她一眼,而后转望远处,叹道:“他来了。”话声刚落,人也跟着消失。
“珏儿。”
一声轻喊,令神思恍惚的兰珏清醒过来,她回身望着他,颤抖着嘴唇阻止道:“你不要过来!”
妖尘停住,询问的目光,朝向站在他十几步远的人投去。
“我……”兰珏眼角含泪,万分不愿地逼自己开口。“是来跟你道别的。”
“为什么?”妖尘整个人颤了颤,恐慌潜伏在他急促的声音里。
兰珏忍着不让泪水涌出眼眶,半晌,幽幽出声。“我是人,你是妖,我们根本没有未来可言。所以我想通了,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快乐,分手是为了减轻痛苦,你无法再令我快乐,我也唯有离开,我离开之后,也很痛苦,但是,我将不用再承受各种压力与无助……因为我真的太累了,身心疲惫的感觉真的好难受。”
妖尘闭了闭眼,抖着嘴唇道:“珏儿,请不要对我这么残忍,不要断言否定我们的未来好吗?只要我们相爱,我相信就算有很多的阻碍,我们一定能排除万难走到一起的。”
兰珏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相信爱可以排除万难,只是,万难之后,又有万难,这是我更相信的。”顿了一下,她又道。“因为我不能为了你而放弃一切,爱不能只是我个人的自私而已。我虽爱你,但我知道还有很多人也爱我,我不能只为了成全我自己而走出他们的生命,难道你想让我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当中吗?”
“我不相信,这不是你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珏儿,你是否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对我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兰珏沉默了一会儿,望着妖尘的眼眸充满歉意,忧然出声。“妖尘,对不起,我不愿伤害你,但为了恩情,我只能选择负你,请你……忘了我吧!”说完,她痛苦的转身。
“珏儿……”妖尘轻喊了声,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也说不下去,现实就这样生硬的将他的幸福夺走。
难道是他奢求太多吗?为什么老天在一夜之间将他所有的快乐都收了回去?
他只觉得心被绞得疼痛,一滴泪滴到手背上。
那滴泪灼痛他的手,同时也灼痛他的心。
他终于知道人妖之间的界限是多么、多么的大!
过了良久,他哽咽出声。“珏儿,对于你的请求,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我只知道,没有你在身边,我将失去所有的感觉。”
不受控制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兰珏发现自己怎么也迈不开步子狠心离去,她好想抱住他,好想对他说出实情,但她不能开口,更不能在他面前……哭出声。
“珏儿,有些人注定是等待别人的,有些人注定是被人等的,因为爱,我永远不会放弃等你!”
妖尘望着她的背影,他知道她陷在矛盾的爱恨痛苦里,但是,他却帮不到她,因为他是带给她痛苦的人,他能做的就只是等待而已。
妖尘,妖尘……
兰珏在心里哭喊着,晶泪一颗颗往下掉,她的理智仍在,只是正在消弱。
此时,修真人那无奈的叹息声传来——
“心动则意动法动,那你心中所想的人,就会受到你的召唤,想要他往后一路逍遥,切记在离开的时候,不要回头,不要呼唤他,让他心中不能有任何希望,期待你终会回到他身边。”
兰珏双肩颤抖,紧咬着唇瓣。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做这么残忍的事?
“因为,动摇他的执着,比感悟你的心更难。”
我明白了。
泪眼迷朦中,兰珏将眼中为妖尘流的泪,用力关回眼眶里,毅然决然的离去。
* * *
自那日以后,绵绵雪花无声无息地下了三天三夜。
清晨,兰珏推开窗户望出去,触目所及之处一片银装素裹,湖面上铺着一层柔白的雪,柔得仿佛轻轻吹一口气,就可以把它吹得如柳絮般纷飞。
趴在窗边,她一手摊开,一手抓起一把上面的积雪,升到高处再放开,看着雪花慢慢的飘落在手心上,兀自失神。
她,就要嫁给表哥了,将终身给了一个深爱自己却不被自己所爱的人。
对一个女子而言,还有什么比这种情形更让人觉得悲哀的?!但是,对自己的决定她没有一丝后悔,因为她太过清楚妖尘的性子,若不是出于莫可奈何,想让他断了对自己的期盼,怎可能将自己的终身转交给他人?
若是可以,她只想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路走过轮转的季节,直到白首。
可惜没人知晓,那个曾全心全意付出所有的爱恋,只求能够相守的自己,是承受多大的痛苦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幸福,却也让她了解到,对他的爱已深到甘愿嫁给他人!
思及此,她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悲哀。
难道……她只能带着遗憾过完今生今世吗?
轻叹了声,她幽幽吟诵道:“离君之日泪双垂,痛心未能嫁与君,只恨有缘情无份,最是无奈斩情思,汝心唯有苦相思,盼君来世再相逢,君汝皆为人与妖,共谐白首到终老……”
哀愁袭上心头,泪水慢慢涌上眼眶,她情难自禁地闭眼垂泪,涵儿看着她,不禁跟着哭出声。
“既然斩不断情思,小姐为何要斩断涵儿的希望?”
听到指责的声音,兰珏顿时睁开眼,一对上她的目光,她不禁愣住,因为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上,竟是一份浓浓的恨意。
涵儿哽咽出声。“记得之前小姐还不时的安慰涵儿,让涵儿不要因为一点挫折而放弃等待,可小姐为何变得这般快?竟主动提出要嫁与大人为妻,让人好难相信一直以来小姐是真心鼓励涵儿,还是在敷衍涵儿?”
兰珏深吸口气,一脸歉意的解释。“对不起,涵儿,我……也是逼于无奈,表哥的性子你也清楚,就算我不提出,他也会执意娶我为妻,只是时间长短而已。而我待你如何,你是清楚的,我安慰、鼓励你,是想逗你开心,难道看到你被表哥的无情伤害,我不该如此吗?”
涵儿注视着她真诚的双眼,眸子里逸出一丝哀怨。
“可……可小姐爱的是那个妖怪啊!难道小姐就没有想过,这对大人很不公平吗?”
兰珏苦笑了下,笑得凄凉,笑得悲哀。
“你也知道他是妖怪,我怎能爱他?人妖有别,又怎可在一起?如果天地能容,如果人妖可以相爱,我又怎会放弃?”
“人跟妖算什么?若是彼此相爱,就算有再多的艰难险阻,也要共同面对,哪怕没有出路,哪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即使粉身碎骨,都不能放弃,当然,一个人的决心是在不能失去彼此的情况下。”涵儿斟酌话语,却字字犀利,质疑她对他的爱。
兰珏轻咬樱唇,强忍着心里的悲痛,幽幽的道:“问题是,不顾一切的决心,会给所爱之人的生命造成威胁,你还会执意如此吗?”
涵儿想了想,点点头。“能够忠于自己所爱,涵儿死而无憾,同样的,能够与所爱死在一起,涵儿死的幸福。”
“不,你错了,真正的爱一个人,是希望他好好的活着。”
“涵儿想法单纯,涵儿只知道既然相爱,不管原因是什么,都要跟他在一起。”顿了一下,涵儿犹豫的问。“难道小姐就没想过与那妖怪私奔吗?”
她的话令兰珏微怔了下,在心底问着自己,她想过吗?
涵儿见她兀自沉思,轻轻咳了一下,才说道:“小姐,其实涵儿没将你们的事告诉大人,除了怕死之外,期望你们私奔,却是主要原因……而涵儿的确以为你会放弃所有的一切,投奔到他怀里,大人才会因此恨你,涵儿才有机会抚慰大人那颗受伤的心,随着日久生情让大人爱上自己。”
兰珏怔愣地呆住,不知道该说出口的字汇是什么?
涵儿看着她,自嘲地笑了下。“涵儿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对不对?”
看着那张痛苦的脸庞,兰珏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不,你是个为爱不惜付出一切的痴心人,甘愿用青春去等待一段没有把握的爱情,你……很执着。”
“可是……”涵儿突然上前几步,紧紧抓着她的手,急切的恳求着。“小姐,请你不要毁了涵儿的这份执着,请你与那妖怪私奔好吗?涵儿求求你,求求你了……”
“我……”
“小姐,涵儿真的很爱大人,求求你!”
兰珏抽回手,深长地叹了口气。“容我想想吧!”说完,不忍再看那张苦苦哀求的脸,她轻轻的关上了窗子,将她的哭声阻隔在窗外。
涵儿兀自哭了一会儿后,哀伤的转身离开,忽然看到眼前有双长腿,忙将头抬起。
“广、广副将!”
“你说的都是真的?”广易申问,表情凝重。
“你都听到了?”涵儿惊呼。
“快回答我!”
涵儿老实的点点头,忽而又急促的道:“广副将,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对大人讲,不然大人会降罪于我的,而且小姐也警告过我,要是秘密泄露出去,那妖怪会吃了我的,求你保守这个秘密好吗?”
广易申却像没有听到似的,低头沉思着,半晌,他突然一拍额头,说了声。“我明白了!”
“呃!你明白什么?”涵儿一愣,不解他的反应。
广易申望了望四周,回眸对她说着,她怔愣地听着,表情有些惊讶。
“你怀疑是那个老人在作怪?”
“嗯。”广易申点点头。“他既然能看出小姐身上有妖气,说明他不是普通人,而且那日在寺庙等小姐的时候,我看到他同小姐一路从山上下来,所以我怀疑他定是跟小姐说了什么,不然小姐不会在旦夕之间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涵儿不禁皱了皱眉头,无奈的叹了声。“就算如此,我们又能做什么?依我们的身份,根本无法管这件事,不是吗?”
“那不一定。”广易申神秘地笑了一下。
“为什么?”
看着那双不解的眼眸,广易申不答反问。“你见过那妖怪,是吧?”
涵儿点点头。
“你很想小姐与那妖怪私奔,是吧?”
涵儿羞涩地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那么……”广易申附身贴到她耳际,只见她浑身一僵,瞳眸越睁越大,脸上露出震惊、恐慌、畏惧的表情,猛地退后一步,然后快速地摇头。
“不……我不敢……我怕……”
看到她胆小的失措模样,广易申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又吞回去,故作正经地咳了咳。
“总之,这是唯一的办法,既然希望小姐消失在大人的生命中,你只能按照我的话做,因为你是唯一见过那妖怪的人,而他定会相信你所说的话。这样,你明白了吗?”
“可、可是……”涵儿依旧害怕得一脸迟疑,喃喃嗫嚅着,心里慌乱不已,真的要去吗?!可是,善意的谎言真的可以说吗?
默默地,广易申含笑转身离去。
他不用再向小姐探问实情了,不用再担心大人会对小姐的心上人不利了,只是,想到那妖怪……浑身忍不住一颤。
不知道那妖怪是什么模样?
* * *
雪花纷飞,冷风呼呼的吹,浑身冷得直哆嗦的涵儿不禁拉紧了衣襟,不悦地嘟囔着。“气死人了,这个雪怎么下个没完?在这种天气来到这种地方还真是折磨人!”
她都等了四天了,本以为雪会停,却没想到依然下个不停,若不是广易申一再的催促她,她才不会选在这种天气来这种鬼地方呢!
一想到等下要面对的是何人,她抖颤的更厉害了,不知道那妖怪会不会突然间妖性大发吃了她?
“既然如此,就快点离开,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也别带给别人麻烦。”
心头一惊,涵儿猛地转身,畏惧地看着妖尘,结巴的道:“我……我是来传话的。”
妖尘一听,急促的问。“是不是珏儿出事了?”
“是……”涵儿怯怯地点点头,想想不对,她又摇摇头。“不是……”
“到底是不是?”妖尘冷喝一声,表情森冷。
“啊——”涵儿仿佛被雷殛似的骇了一大跳,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两眼惊吓地瞪着他。
“不不不……不要吃我!”
“我不吃人。”见她一脸害怕到极点的表情,妖尘很无奈,说出的话更让他脸上滑下三道黑线。
难道妖怪这个名称真的如此吓人?
初见自己时,她还是一副惊叹的神情,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立即变得畏惧有加。
他轻轻叹息,再问了一次。“珏儿到底有没有事?”
涵儿用力吞下梗在喉头的口水,再抖着两片唇开口。
“小小小……小姐……病病……病了。”
妖尘闻言,担心地想着,一定病的很厉害,不然不会让她来此传话的。
他看了她一眼,简短地说:“带路!”
涵儿拼命点头,站起身拍拍屁股就向前走去,只是那个走法跟跑没有多大差别。
妖尘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你既然来此找我,为何不喊我现身,反而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走?”
若不是知道她是珏儿的丫鬟,他根本不会现身见她,更不会多此一举地赶她离开,管她冻死或是被困在这里,都不会得到他一丝的同情。
涵儿身子顿时一怔,对喔!她怎么没有想到?
转念一想,当时她脑子里装的全是这个妖怪,又怎会想到这么简单的事,而现在,他就跟在她后面,心里只有一种感觉——毛骨悚然!
走着走着,她的步子不禁又加快了许多。
* * *
慕容少海坐在高高的屋顶上,锐利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望着远处,虽然寒风吹得他身上有些冷,但他并未因此离开。
心中怀着一份深深的困惑,等着在夕阳西下时鬼鬼祟祟出府的人,这几天,涵儿的行为很古怪,变得更怕他了,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可是越想越不对,当他将所有事连在一起,终于让他想出一点眉目,更加坚信自己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只是,他不明白珏儿为何会突然提出要嫁给他为妻?而涵儿为什么要对他隐瞒真相?
突然,精神蓦地一振,他的瞳眸在瞬间收缩,远处有两道身影正向府邸行来,他一眼就看出其中一人正是自己等待多时的涵儿,只是她身旁的……
那个雪莲般纯净的身影是人吗?他情不自禁问自己,惊讶之余,探究的目光猛地一变。
此时夜已深沉,自己又藏得很隐秘,为何感觉那人看到了自己,他不信,眯起眼仔细看,那双银眸是望着自己的。
银眸?
他不由自主一怔,而当他注意到被他忽略很久的银发时,更是心惊,即使此人美的脱俗,但他给人的感觉却犹如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