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吾生是被梦中一张血淋林的面孔吓醒的。
从床上起来，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躺上去的。
摸了摸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肿痛的前额，突然察觉手上有些异样。
右手大拇指上，有一个黑色的指环。
陈吾生确信，他之前从未见过这个指环。
不知名的黑色金属，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朴素的甚至连光泽都隐去了。
“这指环看起来挺酷吧？”
突然响起的说话声打断了陈吾生的注意力。
他抬头一看，却没发现屋子里有人。
床帘是拉开着的，房间就这么大，一目了然。
陈吾生下了床，又打开房门。
外面也没有人。
“先关上门吧，外面还有点乱。我刚把你弄醒，可不想你又晕过去。”
房间在说话。
陈吾生突然想起来，刚才自己是见到了一个死人。
联想到现在诡异的情景，他的心脏顿时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萦绕在心头。
似乎连手臂上的汗毛也竖了起来。
陈吾生想要跑出门去，但双脚却不听使唤了。
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很快，他确信了这一点。
因为接着，这个身体上的双手就把门关上了。
“抱歉。为了让你能安静听我说话。我只能先控制你的身体。”
陈吾生想使劲在自己大腿上拧一下。
因为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可是他没有办法进行任何动作。
“相信我，这不是梦。”
对方似乎能够听到他的心声。
陈吾生颤抖着声音道：“谁在说话？”
声音是他现在唯一能颤抖的东西。
他甚至觉得自己连心跳也感觉不到了。
“来找你之前，我就想着要怎样跟你解释。可是确实很难，因为这件事情有些复杂。”声音有些苦恼。
陈吾生突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熟悉这个形容词，常和亲切一起使用。
陈吾生没有感觉到亲切，但不知为什么，他能感觉到声音并没有恶意。
“你慢慢说，我听着。”他深深吸一口气，但仍掩饰不住声音的颤抖。
事实上，这时候所谓的深吸一口气也只是他的感觉。
因为包括呼吸器官、声带此时也不在他的控制中。
他们的对话其实只是脑中意识的一个交流。
“嗯，我尽量说你听得懂的。”声音迟疑了一会。
“黄易先生的小说《寻秦记》现在应该有了，我记得你看过。在章平初中门口的租书店借的对吗？”
“是的，暑假刚开始就看了。你说你记得是什么意思？”陈吾生注意到了对方所用的那个词汇。
“这个问题，再过一会你就会得到答案。因为这也是我下面想说的。
《寻秦记》里的项少龙，穿越时空回到战国时代，是这样吧。
那你应该知道什么是穿越了。”
“你是说，你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
“也可以这样说。但事实更复杂一些。
我会从头开始告诉你，但我希望你在我说话的时候尽量不要打岔，哪怕是没有听懂，也请等我讲完了再提问。”
“好。你说，我听。”
下面是陈吾生听到的，关于那个声音和他来历的故事。
据声音介绍，故事的前半部分也是别人告诉他的。
那个人，叫做盘古。
故事开端的时间是模糊的，因为已经没有人知道这是多少年之前的事。
那时，宇宙是一片混沌。天与地之间是连成一片的。
有一天，混沌突然裂开了。
天和地也分开了。
接着，盘古就诞生了。
他不是诞生于这片天地之间。
因为他就是这天，也是这地。
没有人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但盘古很寂寞。
于是他学会了创造。
就好像西方神话里说的那样。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而盘古说，该有人来陪我度过这无穷的孤寂，于是，就有了人类。
盘古说，该有万物随人类一起生长，于是就有了无数生灵。
为了让自己创造的人类和世间万物、无数生灵生活在最好的地方。
他在自己的身体里划出了最好的一部分供他们栖息。
（其实在他们实际的交流中，用到的词汇经常会混在一起，但为了便于和下面提到的一些概念进行区分，我们在这里把这个空间称为主位面。）
自此以后，盘古的生命开始多姿多彩。
他的意识时常化身为人类，在这世间游历玩乐。
然而，好景不长。
自人类诞生文明开始，一切发生了变化。
要知道人类是盘古创造的最高等生命，他们的形态，智慧都是盘古按照心中最理想的状态创造的。
而他们也拥有盘古最核心的能力：创造。
长久以来，人类不但创造了适合自己生存的物质环境，还无意间创造了无数拥有生命的空间。
打个比方说，一位小说家，构思了一个神奇的世界，并把它写了出来。并拥有了无数的读者。
然后相当一部分人在阅读后相信这个世界的存在。
这个世界就真的出现了。
这就是信念的力量。
一个人的信念并不足够，可是当信念的数量累计到一个引起质变的阶段，就拥有了盘古那样创造空间的力量。
这是文明的产物。
却是盘古的噩梦。
那些新创造的空间，依附在人世间，占据的资源越来越大。
（我们把这些新空间称为子位面。）
如果把盘古比作一个人。
他身体里这一部分供人类栖息的主位面就是他身上最重要的器官，就好像心脏。
后来这个主位面身上依附了无数子位面。就好像是心脏产生了癌变。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终有一天，这无数子位面会吞噬主位面。
甚至最终吞噬盘古。
就在盘古一筹莫展，眼睁睁看着癌症侵蚀病体的时候。
有一个人出现了。而他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希望。
“那个人就是我。”声音道。
“那你是救世主？”陈吾生挑眉道。
他觉得这个故事听来有些可笑。但想到眼前确实发生了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又由不得他不信。
“我不叫救世主。在主位面的世界里，我的名字是陈吾生。
某个意义上来说，我就是未来的你。但在这里，你才是主，我只是客，那便叫我……陈长生吧。”
在主位面的世界里，陈长生平凡的长大，平凡的生活。
直到大学毕业后，他作了一个不平常的选择。
成为一个没有保障的自由作家。
而所谓的自由，说白了就是没有工资，没有奖金。
还是会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上班，只是这个地方叫做家。
起初他给杂志供稿时，收入其实还挺不错。
雪花般的投稿信一封封寄出去，换来的是邮局里一张张的通知领款单。
“就好像《男人帮》里的顾小白。”陈长生说。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男人帮》，也不认识顾小白。”陈吾生是这样回答的。
“哦，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
那是2010年的一部电视剧。孙红雷演的。”
“我也不认识孙红雷。”
“好吧，孙红雷这时候可能还没有出道。
跨越时间的对话真是让人头痛。
总之，我想表达的意思是，那时候我生活的还不错。”
“你可以继续说那些我听不懂的名词，我并不介意，相反还有些好奇。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我未来的生活。
嗯，岔开话题了。你继续说。”陈吾生道。
“后来我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非常想写出一部长篇小说。”
“没什么不好的。我现在就想写长篇小说。武侠的。”
陈吾生想起了《天龙八部》。
“你知道股票吗？”
“嗯，知道。爸爸之前就炒股。亏了不少。
去年买房的时候好像全卖了。”
“我那时候的状态就好像买了一只特别差的股票。总觉得它会涨，但它却一直跌。
跌到我受不了卖出的时候，发现钱已经没了。”
“钱没了可以继续挣啊。
你可以继续给杂志写稿子。”
“是的。钱没了可以再挣。可是命没了呢？”
“不就是写个长篇小说，没那么夸张吧？”
“这就是故事的下半段了。”
不知道是不是经常抽烟、熬夜的缘故，33岁的陈长生在一次检查中发现自己患了肺癌。
得知病情后，他没有选择接受治疗。把自己仅有的几万块钱存款捐给了希望工程。
随后选择宅在家里等死。
“所以你已经患癌症死了？”陈吾生道。
“其实……我是饿死的。因为钱都捐掉了……”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陈吾生有些无语。“从头到尾，你没说到家人。老婆呢？爸妈呢？”
“谈过好多场恋爱，但最终都没有结果。
而爸妈在我大学毕业后就去世了。”
“他们是怎么去世的？”
“因为一场车祸。”陈长生的语气有些低沉。
陈吾生沉默。
当陈长生发现能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
他明白自己已经死了。
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尸体，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真的很无趣。
而等待一样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
他在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或者是别的一些什么。
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人死了，灵魂就会被牵引到另一个世界。
转世或者说投胎。
陈长生希望自己下辈子能够换一种活法。
哪怕生命依然短暂，但起码能轰轰烈烈。
然而，无论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还是死神，都没有来。
他想抽烟，却发现家里已经没有烟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抽烟。
不是因为怕癌症恶化。
只是到了后来，一抽烟就咳嗽的感觉真的很痛苦。
连续不断地咳，就好像是要把肺也咳出来。
他不怕死，只怕痛苦的活着。
临死前，他已经饿得走不动了。这时却觉得身体异常的轻灵。甚至也不想再咳嗽了。
“果然是一死解千愁。”他自嘲。
下楼买烟，进了便利店才想起来自己在几天前买完最后一桶方便面时，已经彻底没钱了。
再一想，自己现在已经是鬼魂，没有人会看到他。
于是他大摇大摆地挑了一包软中华，就准备离开。
可是便利店的小哥却叫住了他。
“先生，你还没付钱呢？”
陈长生迷惑地问了一句：“你能看到我？”
小哥拍了拍他的肩膀，抢回了他手上的烟。
“哥们，你是喝多了还是嗑药了。”
陈长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拍在自己肩膀上的分量。
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生病出现了幻觉。
呆呆地走上楼梯，准备回到那个脏乱的出租房时。
他在楼梯口看到了来讨要房租的房东自己用钥匙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又很快地大喊着“死人啦！”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看到有人在，房东一下就扑了过来。
“死人啦！死人啦！这屋里有人死啦！”
等看清了所抓着的男人的面孔，房东就像被烧到了屁股的猴子，跑得更快了。
陈长生没有管他，自己走进去了屋子。
不是幻觉。
因为自己的尸体还在那里。
然后，陈长生怔怔地又出了门。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无意识地走着。
当走过一队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时。
一个跳得正欢的老大爷叫住了他。
他说，他叫盘古。
